程素微闻言目光闪烁了一下，“花瑞，他没骗你，要是你被传染，会死的，别过来。”

　　“不要。”花瑞心下一震，一把甩开那人的手，奔过来抢过程素微手里的行囊，一面将摇摇欲坠的程素微扶住，泪眼婆娑地道：“从奴婢懂事起便跟着小姐了，从来没离开过小姐。你现在要远行，还带病在身，怎能没有奴婢跟着？你就让奴婢跟着一起去吧！”

　　程素微心中感动，握了握花瑞的手道：“好，咱们一起走。”

　　防疫司的人心知与病患待得越长，被感染的几率越大，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走吧。”

　　程素微笑了笑，也不问防疫司的人要去哪里，跟着他们出了院子，发现范姨娘远远地缀在她身后留连不去，似下定了决心要送她最后一程。

　　程素微见她一双眼睛肿的如核桃一般，心内有些不是滋味，慨叹了一声，停下脚步对范姨娘磕了三个响头。

　　“不要再送了！娘亲，保重！”娘，别担心，孩儿只是出一趟远行，一定会再回到这里来的！说罢，程素微起身决然而去。

　　患难见真情，古人诚不欺我。前世今生能遇上她们，她何其有幸！

　　一行人经由后花园往程府的后门走去，不期在路上竟又碰见了人。

　　程心蕴远远地站在十几步开外的上风处，一弯新月峨嵋似颦非颦，满面愁绪，看她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死人：“妹妹，姐姐是特意来为你送行的。我定当日夜为你拜佛祷告，祝愿妹妹此去平安顺遂，早日康复。”

　　程素微嫣然含笑：“谢姐姐吉言。姐姐快回去吧，可别被我传染了。”

　　程心蕴面色轻变，对痘毒的恐惧袭上心头，忍不住想退开离她远一些，但只要一想到对方此去便是死路一条，心情渐渐又舒缓畅快起来，这个庶妹，死到临头还在恐吓她，实在可恶之极。

　　程心蕴泫然欲泣：“妹妹，姐姐真的舍不得你。就让我在这里送你最后一程吧！”

　　程素微看着程心蕴那幼稚可笑的表演，顿觉无趣，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程心蕴被她无视，恨恨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就这么让你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程素微和花瑞从程府后门出来，一眼便看见防疫司特制的马车。车厢是密闭的，没有窗户，车门上嵌着厚实的木门，只在车厢上方留了几个透气的孔，人坐在里面，肯定很难受。

　　花瑞不停追问防疫司的人：“你们到底要将我们送到哪里去？”但防疫司的人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到了便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渐渐停了下来，开门下车一看，天色已经有些昏黄了。

　　程素微的症状越发严重，神志有些昏沉，花瑞扶了程素微下车，来到一处宅门前，防疫司的人走上去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老叟出来。

　　老叟一见他们的打扮，脸色大变，反手就要关门，却被防疫司的人拦住：“老人家，这里是礼部主事程大人的庄子吧？”

　　老叟苦着一张脸，闻言道：“正是。”

　　“我们是防疫司的，后面那位是你家的四小姐，我们奉命将人送来此去，你好生把人看紧，可不要让她出门，否则后果自负，知道了吗？”

　　老叟知道厉害，一叠声应了，脸上苦色更重了。

　　防疫司的人见已将程素微带到，自然不肯久留，驾着车扬长而去。

　　花瑞原先还忧心忡忡，怕被人赶到条件恶劣的病患集中营里，听见两边的对话，这才晓得她们到了程府的庄子上，不禁大喜过望，哪里顾得看守门人的脸色，扶了程素微就进了大门，才要把包袱递给那看门老叟，可谁知他大惊失色，连连退了好几步：“老奴就一看门的，什么都不懂，老奴这就去通知仆妇。”说着竟健步如飞地跑了开去，花瑞叫都叫不住。

　　无奈之下，花瑞只得扶着程素微独自走进客厅，找了个位子坐下，等待仆妇出来相迎。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天色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几个仆妇才姗姗来迟。

　　虽则程素微是家中庶出的小姐，可作为贴身丫鬟的花瑞哪里有过这样的冷待，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站起来骂道：“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何这么迟才来？不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吗？小姐还没有用膳，你们快快把吃食呈上来，还有，去叫个大夫来给小姐诊病。”

　　其中一个仆妇冷笑起来：“你说她是我们家四小姐便是了？看门子的老头老眼昏花把你们招进门来就算了，别以为能在老娘面前蒙混过关。”

　　花瑞惊疑不定：“你们，说的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过两个小骗子，想来庄上混吃混喝，行骗到程家头上，不把你两个送官便不错了，赶紧走！”仆妇嫌弃地道。

　　花瑞急道：“我们可是防疫司的人亲自送过来的，不是什么骗子。小姐真的是程家的四小姐，闺名素微！”

　　那仆妇嗤笑一声，一把拽下程素微的面纱，指着她的脸道：“冒充四小姐也不找个漂亮点的，我家四小姐可没长那么可怕的疤痕！不想让老娘动粗的话，识相点就赶紧滚蛋！”

　　“不是！我家小姐明明就……”花瑞还想争辩，却被程素微拉住。

　　程素微目光冰冷地扫了那几名仆妇一眼，“花瑞，我们走吧。”那些仆妇被她这么一看，心下微微发寒。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花瑞犹疑地问。

　　“走。”程素微语气笃定决绝，勉力要自行站起身来，花瑞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与她一起走出程庄。

　　才出门，花瑞见程素微喘息得实在厉害，本想停下来让她好生歇息，程素微低声急道：“不要停下！快走！”花瑞懵懵懂懂不知其意，但向来最是听话，闻言连忙扶着她加快脚步离去。

　　这些人敢把她赶出来，肯定是冯氏授意的，但冯氏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以冯氏的性格，不可能放任她自生自灭，因为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痘毒折磨下活过来。冯氏想要她死，这里山高皇帝远，哪怕被仆妇弄死了，给程府报个病死便好，得了病疫的尸首会被焚毁，一切也就死无对证了。但冯氏没有料到的是，那些仆妇可能是怕接触到程素微会被传染，这才对冯氏的话阳奉阴违。要是她不趁此机会赶紧逃跑，等冯氏派到庄上的亲信察觉有异，把她抓回去，她就真的要活不成了。

　　程素微此前为了离开程府，早就做足了准备，这里的地形早就派范大勘察过，画了简单的地图，这时指着花瑞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

　　两人才离开没多久，那程庄的大门就开了，几条人影跑出来四下里寻找了一番，只是已经再寻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过来，两个半大女孩儿互相搀扶着，几乎是一步一蹒跚地走在人烟稀绝的小路上。

　　花瑞战战兢兢地问：“小姐，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她们又饥又乏，小姐还带着病，又没有灯笼，只能藉着稀微的月光赶路，对前路的彷徨恐惧险些就要把她的意志压垮，她甚至不敢去想前方的无边黑暗中会不会有野兽和凶鬼扑向她们。要不是身旁的小姐始终声音镇定地为她鼓气，她已经崩溃了。

　　一路上，程素微为了分散花瑞的注意力，已经把所有的事对她和盘托出，神志努力抵抗着昏沉，这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走了快半个时辰了，只要没有走错路，应该快到了吧。”

　　又走了一阵，眼前阔然开朗，星星点点的灯火昭告着她们即将到达目的地。花瑞紧了紧扶着程素微的手，激动得泪流满面，“小姐你看，是灯火！我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程素微看着不远处掩映在灯火之后的庄子，展颜一笑，随即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等程素微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花瑞就趴在她床边，许是太疲乏了，正轻轻打着鼾。看来已经到范家了，程素微心想。她身上的痘疹又稍稍严重了一些，又痛又痒压根无法再入睡，但怕惊动了床边熟睡的花瑞，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好忍受着痘疮的折磨，躺在床上想接下来的事情。

　　就这么过了一夜，花瑞到鸡啼时便醒了过来，发现程素微醒着，忙问：“小姐，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把奴婢叫醒？你一夜没吃东西，奴婢这就去给你热些白粥过来。”

　　程素微连忙把她叫住：“不忙，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昨晚辛苦你了。”

　　花瑞笑道：“不辛苦的，昨夜小姐晕过去之后，奴婢呼叫救命，竟遇上了旧日的玩伴，他就住在这附近，是他背着小姐到大舅爷家的。”

　　程素微一愣，那小路接近村口，到范家起码还有近一里路，能背着她走这么远，估摸是个男孩子，花瑞跟着她至今少有出门的时候，这是她未进程家前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