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瑞并非程府的家生子，是牙行的人带过来的，到程府时年纪跟她现在差不多，不过花瑞很少有提起进府之前的事，程素微也只知花瑞是个孤儿。

　　“我有疾病的事你告诉他了吧！我身上的痘毒虽然还不算严重，但也会传染的，可别害了他才好。”

　　花瑞道：“告诉了的，他说他以前患过这病。”她点点头，“嗯，他脸上还留着些疤痕呢。”说到这里，花瑞也紧张起来：“小姐，你会不会也留下疤痕啊？”

　　程素微扑哧一笑说：“你看你自己，有留下半点疤痕吗？这个是牛痘传染的，毒性很低，过个十天八天就全好了。”

　　花瑞是昨晚才知道，自己原来早就被程素微种过痘了，用的是范家大舅爷从患了痘疮的耕牛身上取出来的痘痂细末，毒性低微。当时因是程素微给她看的病，她还以为自己感染风寒外加出了些风疹罢了，全然不知道自己竟已得过痘疮且好了，以后都不会再染上这病。

　　“奴婢最佩服小姐未雨绸缪的本事了，连姨娘和舅爷一家都种了痘，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了！。”花瑞笑道：“可怜二夫人还自以为得逞了呢。”说起冯氏，她不禁又有些后怕，“二夫人实在太狠毒了，居然派人让庄上的仆妇对小姐下手，还好小姐识破得早，逃得快，不然……奴婢都不敢想象这后果了！”

　　“就爱拍马屁。”程素微笑了笑：“这次多亏了你的朋友，我要好好酬谢才行。”

　　远在皇宫中，齐璟和齐璿上午下学后，同行回处所。

　　路上，齐璿忽然问：“今天先生让我们针对时疫如何处置写一篇策论，你可有什么头绪？”

　　齐璟摇了摇头，缓缓答道：“我准备去太医院问问，或者借来几本医书权作参考。”

　　齐璿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同去、同去。”

　　对于他的提议，齐璟无可无不可，便换了个方向，向太医院走去。只是没走多远，赵贵妃便遣人来寻齐璿，说是齐璿的生母静王妃进宫给赵太后请安，让他到慈宁宫那里一见。静王妃是赵太后哥哥的嫡出女儿，既是亲侄女，又是儿媳妇，比起赵贵妃这个外甥女，关系自然要亲近得多。静王妃难得进宫一趟，齐璿只好与齐璟辞别。

　　齐璿离开了，齐璟可不打算改变行程，仍旧去了太医院，在那里了解了许多关于时疫，尤其是痘疮疫病的情况，辞行时顺便还借了几本关于时疫的书籍。

　　回去的路上，齐璟路过御花园，竟碰见容皇后宫里的一名嬷嬷抱着才病愈的齐珩出来玩耍。

　　爱子心切的容皇后怎么会让大病初愈的齐珩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出来玩耍？齐璟心生警惕，下意识顿住了脚步，正待要转身避开之际，那名嬷嬷发现了他。

　　嬷嬷拉着齐珩走了过来问安，“老奴见过璟皇子殿下。”

　　见嬷嬷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走来，齐璟心下越发觉得不妥，冰霜瞬间覆面，点了点头，毫不停留地越过她离去。

　　嬷嬷目光闪了闪，笑眯眯地俯身将手上捧着的糕点喂给齐珩。“小皇子殿下，来，吃块枣糕。”

　　离开了御花园回到自己宫里的齐璟，不安非但没有平复下来，反而越演越烈。他眉头紧锁地拿着从太医院借来的书进了书房，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

　　过了几天，齐珩忽然发起了热，起初只当是寻常着凉感冒，可是到了第二天夜里，照顾齐珩的嬷嬷也出现了同样的病症。

　　这样敏感的时期，容皇后不得不多想。连忙召了太医诊治，太医诊断过后，竟得出齐珩染上了痘疮的噩耗。容皇后被激得当场晕了过去，等醒转过来，齐珩染上痘疮的事已经在宫中传得人尽皆知，禁城陷入一片震惊惶惶之中。

　　容皇后顾不上痘疮传染的危险，执意闯进了被隔离的偏殿，只为了寻问那同样弥患痘疮的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嬷嬷，你告诉本宫，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珩儿竟会染上痘疮？为什么？你告诉本宫这是为什么？”容皇后厉声叱问。

　　那嬷嬷躺在床上，见容皇后状若疯狂地冲到她床边，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道：“老奴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起小殿下啊！老奴想来想去，实在没有想到究竟哪里出了差错，都是老奴该死，没有伺候好小殿下，让小殿下染上了痘疮……老奴无颜见娘娘，请娘娘赐老奴一死吧！”

　　容皇后掩面而泣，过了好一会，猛地擦干眼泪，眼中狠色深绝：“嬷嬷，你是本宫从家里带来的老人了，本宫信你没有害珩儿之心。嬷嬷，你仔细想一想，这几天到底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嬷嬷想了一阵，忽然目光有些闪烁起来，容皇后见状立刻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照直说！”

　　嬷嬷蓦然间捣着胸口痛哭道：“都是老奴的疏忽啊……老奴该死……前些天、前些天老奴见小殿下哭闹着要出去玩，没忍心拒绝，便带了小殿下到御花园玩耍，此前没碰着别人，只是，就在大约七天前，遇着了璟殿下……”

　　“你说什么？！”容皇后神情一厉，“你说你在御花园遇到了齐璟？”

　　“是、是的。”嬷嬷眼神闪烁地道，“只是璟殿下没有停留很久……”

　　容皇后一摆手，冷声道：“你不必说了。”说着，拂袖快步往殿外走去。

　　齐璟很快就得知齐珩染上了痘疮疫症，心下猛地一沉，想到了前些天在御花园撞见那举止异常的嬷嬷的事，再联想到当时皇学先生吩咐人写时疫处置策论、他要往太医院走，齐璿却在中途被赵太后、赵贵妃叫走，他回去的时候在必经之处偏偏又遇上了那个举止异常的嬷嬷——这桩桩件件，无不指明，自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呵，他还险些忘记了程素微无缘无故给他的那包东西——用痘痂研成的细末。

　　那就是他们给他准备的，罪证么？

　　此前的一个多月里，他还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相信程素微的话，用这东西偷偷给齐珩种痘，使他染上轻微的痘疮，以后他就不会再患这种病。如果他真的这样做的话，恐怕就给了赵太后等人当场来个人赃并获了吧。

　　程素微投靠齐璿了么？他早该想到的，若是他还是从前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别人给他的东西，何况还是那样危险又敏感的物品！偏偏他就是犹豫了，甚至，一度想要相信她。

　　齐璟将一直藏在怀里的那包粉末连同小荷包一块儿扔进了火盆，看着它飞快地燃成了灰烬。

　　以后都不会了……

　　齐璟处理了粉末和火盆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队侍卫来到他的寝宫把他带到了皇帝面前。

　　一名侍卫道：“禀报陛下、皇后娘娘，卑职没有在璟殿下寝宫内发现可疑物品。”

　　皇帝挥手让他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容皇后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怨毒，恶狠狠地道：“本宫待你视如己出，竟没想到，你居然为了太子之位，要谋害珩儿！你扪心自问，你良心何在？”

　　齐璟一言不发。视如己出？若真是视如己出，为何当初他会掉进了冯家的池塘里？

　　皇帝皱了皱眉：“梓潼，璟儿不是那样的人。现在事情尚未有定论，不要胡乱攀扯。”

　　“在继承大统面前，再怎么仁慈的人也会心狠手辣！本宫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下定决心杀了你！”容皇后口不择言地道。她失去了她的皇儿，已一无所有，她还怕什么？她只想让还她皇儿的人给他陪葬！

　　容皇后的话，让齐璟愣了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说，她想过要杀他，但最终并没有下手吗？所以说，当初在冯府行刺他的人根本不是容皇后派去的？

　　呵，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相信了程素微的话吗？信了她的鬼话，却让他对容皇后产生提防猜忌，动手铲除她的耳目，实际上却是让赵太后她们渔翁得利……更甚至，那次行刺根本就是一个局吧……对啊，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女孩儿，又怎么会懂水性，甚至把他给拖出了池塘？按常理，应该呼叫别人来救他才对。

　　为何他却下意识选择了相信她？

　　一瞬间，齐璟想到了许多，心中涌动的却不是他所以为的愤怒，而是无法形容的苦涩。

　　“梓潼！你冷静些！看看现在的你，成何体统？”皇帝呵斥了一声，对这个皇后，他越发觉得头痛，原先看着是个好的，谁知却是个死脑筋，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毫无当一国之母的觉悟。

　　“没有了珩儿，我还要体统何用？”容皇后哭道，“皇上，那也是你的儿啊，他现在躺在床上快死了，你难道不生气、不伤心吗？他从出生以来，遇到过多少次生死灾劫？都是因为他生在了皇家，是你的儿！你没有好好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