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只是很快便又恢复到温和的样子。他没有理会容皇后的连番责问,转而对齐璟道:“璟儿,你有什么话想说?朕给你解释的机会。”
齐璟目光如一滩死水,似乎一切都无法让这双眼再生起任何一丝的波澜。
“回陛下,齐璟可以对天发誓,我对皇位没有丝毫觊觎之心,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珩儿不利之事,所以没什么好解释的。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信,大可以将我贬为庶人,赶出皇宫。”
皇帝打量了齐璟一眼,正要说话之际,容皇后冷笑道:“没有丝毫觊觎之心?既然你这样说了,本宫就成全你,你就出宫好好当你一辈子的庶人吧!到时候就要看看,你能活得有多快活!”
皇帝叹了口气:“此事尚存许多疑点,这样吧,你先出宫回宣王府小住一段时日,等此事水落石出再说。”
齐璟深深地看了皇帝和容皇后一眼,跪下磕头辞别:“侄儿拜别皇伯伯、皇伯母。”
容皇后厌恶地叫嚣:“滚,本宫没有你这样的侄儿!没有你这样的外甥!给本宫滚,有多远滚多远!”
齐璟走后,皇帝叹气道:“梓潼,你这又何苦,你应该知道,他不可能是害珩儿的元凶。在这宫中,能有这样大能耐的,只有赵氏而已。”
容皇后刚才叫嚣得有些厉害,温婉文弱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陛下,臣妾何尝不知道,连那个从府里随臣妾进宫的嬷嬷,都是赵氏的死士,我们身边又有哪个可以相信?珩儿要死了,陛下,我们认输吧!就让他离开这里,或许他能过得快乐一些。这是臣妾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皇帝闻言微微一愣,走过去将容皇后搂在怀里:“梓潼,是朕对不起你,朕连保护你和朕的皇儿都做不到。”
容皇后摇了摇头,泪如雨注,“连陆先生都早早离开了京师云游四海,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警示,连她都放弃了我们,或许这真的是命该如此吧!早知如此,当初真应该把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只求珩儿可以安安稳稳过这一世……”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
说完,容皇后渐渐平静了下来:“陛下,臣妾一定会为珩儿手刃仇人的。您且静静地旁观就好。”
皇帝面色微变:“梓潼,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赵氏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抗衡的!一着不慎,甚至会连累整个容家。珩儿的病,朕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的,你要稳住,不要自乱阵脚!”
见容皇后没什么反应,皇帝怕她真的想不开去找赵太后的麻烦,继续劝道:“你忘了吗?陆颐真不是给程心蕴传授了医术?朕立即传召她进宫,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治好珩儿的病。”
容皇后这才转动眸子看向皇帝,眼中带了一丝希冀:“对,先生这么厉害,程心蕴说不定真的能治好珩儿的病!”
程心蕴当天就被皇帝召进了宫中,只是可惜,最终注定还是空欢喜一场,于是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程素微身上,然而更令他们心灰意冷的是,程素微居然也不幸染上了痘疮,人已经被送到郊外的庄子去了……
程素微在庄上养病,受到范大一家和花瑞的悉心照料,自己又有许多次治疗痘疮疫病的经验,因此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痘疮竟没到八天就全好了。
期间,范大曾向她报信,说最近庄外总有人想要探听庄里的消息,她心知这是冯氏派来打探她是否被范家救走的人,因她还不想暴露,便请范大帮忙掩盖行踪。所幸那天背她前来范家的花瑞之友十分机警,猜到她们是为避险而来,把她们带到了人烟甚少的后门,躲避了绝大多数的耳目,不然冯氏很快就会通过村民得知她没死的消息。
少了冯氏的干扰,她一直留神关注着京内的情势发展,直至听说宣王将齐璟拒之门外,最后有人看见他出了城的事,面色为之一阵难看。
她不是早就料到他不会信任自己了吗?为何真正遇到的时候,心还是会觉得痛……
程素微闭上眼睛。她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他的信任。齐珩还是像上辈子那样染上了痘疮疫病,齐璟还是被逐出了皇宫。
当初他被逐回宣王府,宣王得知他有加害齐珩的嫌疑,怕收留他会得罪了皇帝,又害怕他会把齐珩的病气带进了王府,因此把他拒之于门外。
齐璟就那样在王府外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被人指指点点,最后,宣王担心会把事情闹大传进宫中,这才打发他去了城外三泉山的别苑。
程素微不知道,上一世的齐珩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因食物相克而拉痢的事情,但他染上痘疮之后都来不及救治,没两天就病死了。齐珩病死后,容皇后怨恨齐璟,虽然后来得了病身体越发不好,但直到她死,她都拒绝再让齐璟进宫。在那段日子里,齐璟想必在庶出众多的宣王府中过得甚是艰难。但是,后来他都准备要娶她了,他们夫妻俩人会离开京师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他们会有儿女绕膝、能相携白首……
要不是皇帝让齐璟到军中历练,又重回了某些人的视线,上辈子他的下场未必会那样凄惨!
所以,这一场劫数,是改变他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
程素微重新睁开眼睛,脸上露出坚绝的神色。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必须要扭转局势。
想到这里,程素微立刻动身,带着花瑞去找范大商议。两人才来到书房外,正好碰见范大会客完毕出来,花瑞好奇地朝范大身后的那名客人看去,等看清那人,不禁叫了一声:“庞大哥?”
程素微本要避让外客,听见花瑞的话,抬眼看去。只见范大身后跟着一名十四五岁皮肤黑实、身形高大的少年,相貌憨厚,但眼睛不时流露出精光,衣衫朴素,但还算整洁。少年看见花瑞,立即露齿一笑。
“花瑞,这就是你同我提过的小时候的朋友?”
花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就是他。”
程素微对少年福身行礼,“多谢庞公子相救,小女不胜感激。”借着自己年纪少,程素微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果然发现他脸上有几颗痘疮的浅浅印子,只是他肤色黝黑,不太明显罢了。
少年连忙摆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你还是花儿的小姐。”
范大见状笑着上前道:“四小姐,这小伙子叫庞云,今天请他来就是要好好酬谢他一番的,本想赠些金银财帛,可是他都拒绝了。我看他人品不错,也是聪明伶俐,便打算聘他在店里做个伙计。你看使得不使得?”
程素微只是浅笑:“舅舅看着好就行,我哪里懂这些。”
庞云听着两人的对答,觉得颇有意思,两人根本不像寻常甥舅关系。可惜知道程素微找范大有事,他不好久待,只好依依不舍地看了花瑞一眼,辞别而去。
送走了庞云,范大将程素微请进书房,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出来时程素微对花瑞道:“我还有事要跟舅舅外出一趟,你先行回屋里吧。”
范家外面一直有冯氏派来的人在守着,程素微坐着范大的车出了门往她出资经营的药店而去。
车子驶进了药店,在后院停下。范大领着程素微,大致给她介绍了药店的结构。按照程素微的布置,范大将药店的左边过去的两间屋子都盘下了,从外头看来就是互不相干的三户人家,实际上两边都开了暗门,可在内部互相往来,目前暂时用作药店的仓库,紧要关头则可以通过这些屋子避开一些耳目。
最左边的那间屋子与药店相距足有二十来丈远,位于街道的夹角,后门的位置正好对着另一个街口,不熟悉地形的人跟踪至此,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布置人手监控那里,唯一可担心的是她的年纪以及脸上那明显的疤痕。
程素微通过暗门来到了那屋子,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裙,这时范大正好带了一人到此,正是庞云。
程素微微微一愣之际,范大开口解释道:“一时之间没找到可信的妇人,我怕找店里的会露了痕迹,庞云他还没在店里露过面,正好可以带四小姐出去。”
时间紧迫,程素微稍稍一想便点头道:“也行。”然后对庞云叮嘱道:“你只当你是我的哥哥,带我出外玩耍,注意遮挡我脸上的疤痕,把我带到村口便可。”
庞云没有追问原因,只恭敬地应了,道了句“冒犯”,便走近程素微拉起她的小手来。
他的表情也为之一变,露出温柔灿烂的笑容,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极像哥哥宠溺地看着妹妹。
“妹妹,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吃冰糖葫芦么,走吧,哥哥带你去吃。”
程素微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但她倒是有些适应不来了。她看着虽然只是个六岁孩子,可心境都是三十来许的成熟女子了,让她扮演小妹妹,让她怪别扭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