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云见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由心一笑,“来,让哥哥背着你出去可好。”
这倒是不失为好办法啊,这家伙有些急才!程素微缓缓爬上庞云的背,将左边脸搁在他背上,疤痕就被完美地遮掩住了。两人从后门出去,很快便混在了热闹的街道上。
庞云背着她如同寻常家中兄妹二人出外玩耍,走走停停,又是个她买了个用竹篾制作出来的蚱蜢,又给她买个糖葫芦串。
程素微她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宠溺她的哥哥,她两个异母哥哥向来待她连陌生人也不如,此时咬着糖葫芦,品着它甜中带酸的味道,她恍然觉得自己真的有一个十分疼爱自己的哥哥。
“妹妹,好吃不?”庞云轻声问。
程素微正走神,听见有人问她,下意识用甜糯的声音答道:“嗯,好吃。哥哥你要吃吗?”话说出口,不由后悔不迭。她怎么还真的把庞云当哥哥了!
“好啊,给我也试试。”庞云道。
程素微闻言只好把自己吃过的糖葫芦咬下来,再将手上未吃完的糖葫芦递到庞云嘴边。庞云咬了一口,笑道:“果然好吃。”
程素微一笑:“你喜欢啊?那你再吃些,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他们并没有留意到,此时一架马车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车窗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露出一张英气俊朗的脸。
哪怕程素微身穿朴素的衣裳,齐璟也能一眼认出是她。
他的手无意识地捏住了窗帘,手指微微发白。他因为担心齐珩的病,今早城门一开,便有进京探问病情,但被帝后拒之于宫外,却无意中得知程素微染上疫症的消息。
打听到她被送到了京外程庄,哪怕明知道对方别有企图,在回三泉山别苑时他仍忍不住顺路过去在程庄门外看上一眼……没料到,在那里没能看到她,他却是在这里看见她趴在一个少年的背上,笑靥如花地给他喂吃糖葫芦。
她根本没患病!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欺瞒皇帝,好让齐珩病死,齐璿顺利获取储君之位。
而那少年又是何人?为何他们会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在街上肆意玩耍?
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席卷他的脑海,他不期然想起了那夜,自己背着她摸黑从城外回京的情景,就是那天,她奉上那包粉末,要引他掉下陷阱。被欺骗的愤怒和屈辱如同一块大石将他狠狠压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猛地甩下窗帘不忍再看。
程素微和庞云两人来到村口,那里早有范大雇来的马车等在那里。两人上了马车,程素微吩咐车夫往三泉山宣王的别苑去。庞云这时才知道,她刻意遮掩行踪,原来是要去那个地方。
宣王别苑坐落在三泉山脚下的三泉县,离她的药店不算远,约莫也就两刻钟左右的路程。
庞云和花瑞不知是怎样认识的,花瑞显然对他很有好感,但他这些年来的经历一概不知,程素微始终不太放心,眼下见有了机会,反正路途也是无聊,便问起了庞云的经历。
原来庞云家乡发大水,父母都死了,他只身一人带着妹妹逃难至此,为了养活妹妹而成了乞丐,可惜妹妹最后还是病死了,之后他就遇到了与父母走失的花瑞,和她成了朋友。
“那时候听说牙行在找年纪小的女孩儿,是要选进程大人家当小姐的贴身丫鬟,小人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就怕花儿会像小人的妹妹一样死了,所以就让她去试试。能进大户人家当丫鬟,总好过当乞丐不是……还好她自己争气。”庞云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程素微问起他后来是怎么生活的,他又说他年纪渐长后,有些力气就去帮人做苦力,勉强可以养活自身。
“现在受小姐恩惠,能到范老爷那儿做事,真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大好事呢!小人实在感激不尽!”
程素微若有所思地道:“这没什么的,是你救我在先,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庞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个,刚才小人冒犯小姐,请小姐原谅。小人的妹妹死时正好和小姐的年纪相仿,所以忍不住把小姐当成妹妹看待了。爹娘还在的时候,妹妹最喜欢吃冰糖葫芦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落起来。
程素微见他情绪不对,安抚道:“你很机灵聪颖,只要肯努力,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家人在天之灵也会因你感到自豪。”又提醒他“药铺里认药、记账都要识字,你最好也在这方面下苦功。”
庞云见她不但没有厌恶自己的无礼,反而耐心安慰、指点他,虽和一个看着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女娃儿谈这些很有些滑稽,但这无疑是对他的一份认同和鼓励,心中不由大是感激,忙大点其头:“小人省的了!多谢小姐提点。”
等到了别苑门前,机警的程素微没让马车停下,而是要求车夫又开出去一段距离。因她不好露面,在经过别苑时,便让庞云替她观看别苑附近有没有什么异样。
庞云当乞丐日久,自是锻炼出一番察言观色的本领,算是用到了点子上了——只这么一看,他便发现了别苑外的端倪,有几个行人或摊贩有意无意地在观察着别苑的动静,便跟程素微说了这事。
这是有人在盯梢宣王别苑!程素微估摸着这是赵太后的人。现在京中事态严峻,都在等着齐珩一病夭折,之所以盯着齐璟,估计是防备着他惹出什么乱子,坏了他们的好事。因此,程素微决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存在。
于是她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街道的拐角处,这才如此这般地对庞云吩咐了一番,又把自己的信物交给了他。
“庞云,一切就交托给你了。”
庞云接过信物,神情严肃:“定不负小姐所托!”
齐璟一回到别苑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可是不知为何却怎么都看不进一字半句。自从他能识字读书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烦躁了。
正好这时有仆人前来敲门,便丢开书:“进来。”
“什么事?”
仆人见他神情冷冽逼人,态度越发恭谨,“回禀殿下,门外有一名少年求见,这是他的信物,请殿下过目。”
这个时候,谁会拿着信物要来见他?齐璟心中疑惑,接过仆人呈上的信物一看,目光不由凝住。
只见那信物是块铜制令牌,其上斗大的“御赐”二字,翻过另一面,镌刻着“禁内行走”四字,其中更有特殊的标记,确是皇帝御赐的禁内行走令牌无疑。
持着这信物来求见?齐璟首先便想起了程素微。不知她又来招惹自己作甚!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一阵不悦,随手将令牌甩在书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打发她走。”
面对隐隐发怒的齐璟,仆人噤若寒蝉,连忙捡起案上的令牌退出门外,刚要把门重新合上,里头忽然传来齐璟的声音。
“等会。你刚才说,是什么人在外求见?”
“回殿下,是一名少年。”
齐璟想到了刚才背着程素微的那名少年,会是他吗?
“带他来见我。”
仆人应了,重新合上门。又过了一阵,将少年引进屋中。
齐璟自庞云一进门便认出就是刚才和程素微在一起的那名相貌普通的少年。看着他,他忽然就很想知道,到底要怎样深厚的信任,才会让她愿意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这人手上。
齐璟打量他的同时,庞云也在打量他。面前的这个面如冠玉的少年,五官俊美如铸,出身高不可攀,和他有着云泥之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表情极度冰冷漠然,甚至还对他有着一丝敌意。这是他们初次见面吧?是不是他礼仪举止有失,以致于惹他不快了?可别耽误了小姐的大事才好!
庞云想到这里,老老实实地跪到了地上,朝着齐璟行了个大礼:“小人庞云见过璟殿下。”
齐璟皱了皱眉,“那信物你是如何得来的?你和信物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庞云答道:“这是我家小姐给小人的,其实是小姐有事求见殿下。只是怕被有心人发现,于是让小人先行跟殿下说道这事。”
他是她家的下人?齐璟剔了剔眉,“我凭什么相信你?”
庞云只好按照程素微教给他的话说:“小姐让小人转告殿下,她有办法治痘疮之疫,她自己就是明证!”
齐璟闻言冷笑:“别想随意糊弄我。像你这样的,脸上留下疤痕,才是痘疮治愈的象征。她发病至今才八、九天,现在却告诉我她病好了,而且还没有留下丝毫疤痕,谁信?”
庞云愣了一愣,这皇子殿下怎么对小姐的情况这般了如指掌,而且听他的口吻,就像是刚刚才见过她似的,还知道她脸上没有留下痘疮的疤痕。
齐璟见他不语,以为他已无话可说,便下了逐客令:“滚吧,让你家小姐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本殿下!否则,别怪本殿下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