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成小姐交代的事情,庞云心里一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口不择言地说:“这是真的,都是小人亲眼所见!那天晚上小姐逃到范老爷那里时,脸上手上全是痘疮,还发着高热呢!”
外头守着的仆人见他不肯离去,跑过来要拉扯他,只是他力气大,三两下便甩开了,叫道:“璟殿下,小人求你见一见我家小姐吧!小姐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找你的!为了见你,费尽心思躲过了好几拨人的追踪。”
庞云的话一下子便攫住了齐璟的心神,脸色随之而阴晴不定。
庞云一面说着,一面还不忘偷看齐璟,见他神情有变,心知事情有望,当即打蛇随棍上:“而且,殿下家门外也有人守着,见小人进来,说不定也会警醒过来,小姐就在这附近等小人的消息,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小姐,她就要有性命危险了!”
齐璟抿了抿唇,冷声道:“若是让本殿下发现你有半句假话,定不轻饶!”
庞云一叠声说:“小人句句属实。”
齐璟摆摆手,吩咐道:“你带我的人去接应一下。”
庞云闻言千恩万谢,拿回了程素微的信物,跟着仆人走了。
书房重归寂静,齐璟重新翻开案头的书读了起来,只是良许仍未翻页泄露了他此时不平静的心情。
时间仿佛过得特别缓慢,就在齐璟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听见了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拿起书,淡定地翻了一页,烦躁的心情奇异般沉静了下来,这才看清自己读的是什么。却是唐时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当中,对“冲淡”二字的品读——“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素微”二字不期然映入眼目,他正好听见脚步声来到面前,一把熟悉的甜糯女声道:“小女见过璟殿下。”
他猛地把书合上,抬眼看去,只见程素微穿着一身朴素的平民女孩的衣裙,素面朝天,露出左脸红莲般的疤痕,俏生生地在房中站定,一双杏眼盈盈看着自己,似乎正好奇于自己在看什么书,竟会反应如何之大。
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让他生出了一种被人窥探到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的感觉来,耳尖顿时滚烫异常。
齐璟清咳一声,这才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精神奕奕不似生病,于是冷冷道:“我听闻程小姐患了痘疮,不是应该在家好好休养的吗,何以白龙鱼服至此?”
程素微道:“殿下还记得,元宵节那晚,小女给殿下的那包粉末吗?小女正是用那东西让自己得了一场轻微的痘疫,眼下已经全好了。小女对治疗痘疫有些心得,珩皇子的病或可一试。”
齐璟眯了眯眼睛,目中危险的锐光迸发,寒声道:“你这是在怪本殿下没有相信你?本殿下还没问你呢,你一介庶女,到底是如何侦得宫中机密之事,提早知道珩皇子会染上痘疮的,甚至还得来一包药粉,想借本殿下之手加害于他?莫非,这都是勾结了齐璿,从中探听而知的?”
程素微才知齐璟对她的误会如此之深,摇头解释道:“怎么会呢!冯家与他是天然的盟友,更是赵太后、静王等人拉拢的对象,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
怕齐璟还会误会,程素微咬了咬牙,忍住羞意垂下眼睑道出来意,“小女此来是想问问殿下,是否愿意和小女合作的。”
“合作?你想怎样合作?”齐璟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能为我带来什么?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说着,看向程素微,只见她低垂着头,露在衣领外的白皙的颈项泛上淡淡粉红,当下心中浮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感觉来,竟觉得向来冷静持重的她害羞起来出奇的团团可爱。
可是,怎么说着说着忽然就害羞了呢?
程素微忸怩了半晌才低声讷讷地说:“小女,小女想与殿下……联、联姻……”
“联姻?我没听错吧?”齐璟没来得及反应,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素微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恢复一贯的淡定,“嗯,是联姻没错。”
齐璟说不出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就是心机深沉之辈,为达目的利用婚姻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然而,当见她如此淡定的提出联姻的要求时,为何还会难以自抑地愤怒……
“连自己的婚姻都要利用,就不怕将来后悔?”
“小女自是经过深思熟虑,不会后悔。”
说实话,提出这个要求,程素微也是十分忐忑,怕他会拒绝自己。对于与他长相厮守什么的,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求用利益交换这个方法,让他能稍微信任自己一些,他们人生的轨迹重新交汇一处,等到了那天,她才好在他身边帮他扭转命运。她告诉自己,要是他无法喜欢她,等帮他过了那个死劫,自己就放手好了。
她压下那些纷乱的念头,“小女只是庶出,而且容貌丑陋,若殿下只想明哲保身,娶小女作正妃可自绝于储位,安全退出权力争斗;若殿下锐意进取,小女是陆先生弟子,可为殿下参谋,至于婚约,取消了便好。所以,殿下与小女联姻,退可守进可攻,百利而无一害。”
此话分析得头头是道,齐璟心下很是震动。她才六、七岁年纪,还是个一般人眼中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会有这样的大局观和长远的眼光,虽说肯定有着陆颐真教导有方的原因,但自身的天赋也委实不凡。怪不得陆颐真会不顾冯家的脸面,将她收为徒弟。
换作是其他人,早就心动了,可是他却如骨鲠在咽。敏感如他当然知道,她这番面面俱到,都是从他身上出发考虑,她却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又抑或是,这一切不过又是另一个陷阱,请君入瓮……
见齐璟一言不发,程素微心里也有些没底,便从怀里取出两份契约递给齐璟,“小女年纪尚幼,还不能婚配,所以须先立下契约约束双方。契约小女已经拟好,殿下可过目之后再作决定。”
齐璟取过来一看,入目是她规规矩矩的字体,字如其人,四平八稳却内蕴锋芒,其上条条列明,只要齐璟成年后娶她为正妃,她便听凭差遣、全力辅助云云,若齐璟他日有了意中人,契约便就此取消。
他试探问:“只许下一个正妃之位,便得来一个卖命之人,天上可会掉下如此大的馅饼?”这一问,他就隐隐有种感觉,将来这个答案可能会对他非常重要。
程素微心内苦笑,难道还能告诉他,我心悦你?怎么可以呢?
“殿下只当,小女把宝全都押在了您身上吧。”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只是一个可以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罢了。
齐璟眯了眯眼:“所以,你是想让我锐意进取?”
程素微道:“是否锐意进取,全凭殿下之愿。但现在的时机,其实更适合韬光养晦、和光同尘。”其实,她更希望让他就此远离争斗,可是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正如前世皇帝不会放过齐璟,齐璿等人更不会放过他。
齐璟拿起桌上的契约,缓缓将之撕成了碎片:“我不能答应。”若是为了利益连妻位也要出卖,那么,他与生母容氏又有何异?她明明曾经那样温柔地抱过自己,明明许诺过会一直守护着他,可是后来她却食言了,为了宣王正妃之位,她将自己拱手送给了皇后。他不愿意成为自己唾弃的那种人!
程素微咬了咬唇,“为什么?”他就这么讨厌自己吗?竟连利益交换的法子也无法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没有为什么。”齐璟道,“如果你来此只为此事,那么我已经拒绝,你可以回去了。”
程素微急道:“殿下是否仍是认为,小女是齐璿派来的人吗?”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齐璟紧皱眉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你提出联姻,无非就是想让我配合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情。无论让我做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会是最后一次。”
他不断说服自己,眼前这个女孩儿跟自己的生母一般丑陋不堪,那些美好的回忆不过是虚幻不真的梦境,他不应该放纵自己一再为这样的人破例。
齐璟的声音透着疏离坚冷,“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
冯氏派去的人一连跟踪了好几天,仍是毫无进展,只好回去如实禀报。
此前程心蕴听冯氏提过,程素微离开程庄之后不知所踪了,她很是关注,正好今日跑来问询时遇到了前来禀报的奴仆,冯氏便留下她旁听。
奴仆回报了范大的行踪,“范大今日坐车去了他家经营的药店,进去之后,过了小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之后没再外出。奴才连日观察,并跟周边的村民打听,都没发现四小姐和花瑞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