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亮和齐晓军俩人正站在院子当中,追着那些漏网的蟑螂一通狂踩,脚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恶心的都快吐了,捂着嘴跑回屋里不敢出来。赵咏亮见状哈哈大笑踩的更起劲了。他是金姨家唯一的男丁,长得五官清秀,一双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忠厚老实,他初中毕业就在附近的运输队做学徒,现在已经是一名汽车维修工。
扫完房,接下来的几天里,若大的院子被五颜六色的床单、被面和窗帘填充得满满当当,宛若一座色彩斑斓的印染厂,连空气里都散发出洗衣粉清爽的味道。
那时候洗衣机还没有走进人们的生活,拆下的床单被褥全靠手洗,好在被褥都是去年浆洗过的,用热水浸泡后,污垢就随着面浆融入水中,洗起来省了不少力气,但我最不喜欢盖这种浆洗过的被子,盖在身上硬邦邦的还有点扎人,实在不舒服。
腊月二十七,我和梅子、湘湘、童心相约去太原街的外文书店买年画和明信片。当年太原街是沈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平日里几乎天天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临近年根儿更是人流摩肩擦踵。听收音机里说劳动模范李素文春节前夕要来太原街的“圈楼”卖菜,我们就顺路去了趟圈楼,想一睹劳模的风采。
我们找到李素文当年卖菜的柜台,站柜台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梳着两条长辫子,笑容可掬地向顾客介绍着刚从南方运来的特色菜。我想问问她李素文什么时候来,见她忙着回答顾客的问题,就默默地站在一旁,遐想着当年李素文在的时候,围观者超过购买者的盛况。
沈城一共有两个圈楼,一个在五马路,一个在太原街,其实就是比较大的副食商店,因为它是个圆形建筑,有点像客家式的围屋,所以当年的沈城人都叫它圈楼。整个圈楼分成几个大厅,有水产厅,鲜肉厅,蔬菜厅,水果厅,和副食厅。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转到鲜肉厅,这里是圈楼最热闹的地方,买肉的柜台前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柜台里一个个子不高,身材丰满的中年女售货员十分麻利地割肉、过秤、打包、收款,最不可思议的是顾客买几斤,她一刀下来就是几斤,几乎不用添减分量,看得排队的顾客都禁不住啧啧称道。
“看,那不是林姨吗?”童心指着柜台里的售货员叫道。
林姨是齐晓军的母亲,一个典型的东北女人。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就像打架,但为人特别仗义,街坊四邻都愿意来她这儿买肉。她给的分量足,质量也好,都是最肥的部位。那年月肚里没油水,谁都喜欢买肥肉,即解馋,又能炼油,油渣还能包饺子烙饼,一斤肥肉能顶三斤瘦肉吃。
轮到到一个中年男顾客,他指着案板上刚剃了骨头的半扇猪肉对林姨说:“唉!大姐,你给我切这个部位,我要那块肥的。
林姨不理他,当的一刀将连着的肉皮剁开,一抬手把切下的肉扔到秤盘上称了一下说:“三斤整,两块一毛九。”
中年男人拎起肉看了看往案板上一摔说:“不行,这块肉太瘦了,我要那块肥五花。”
他又伸手指了指猪肋排的地方。林姨白了他一眼,把刀往案板上一扔,指着案板上的肉说:“大伙看看,这块肉咋了?瘦肉是多点,可谁家的猪身上光长膘?想要肥的,你买块大油得了。”
中年汉子被噎得够呛,立马拉下脸来,出言不逊。“你他妈会说人话不?大过年的别找不痛快!后面的人可都等着买肉过年那,你不麻溜给我换一块,大伙都得在这儿耗着。”
中年男人本想利用大众心理给林姨施加压力,不成想却把自己给套住了,话音未落,身后一个戴眼镜的老者发话了。“这位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都是凭票买肉,凭啥你说要那块人家售货员就得卖给你那块,肥肉都卖给你了,瘦肉卖给谁呀?”
“就是,再说你这块肉咋不好,炖酸菜包饺子都不错,大过年的,都互让一步行不行?”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也帮腔说。
后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跟着起哄道:“嘿,大哥,你真不想要,这块肉卖给我咋样?我多给你几毛钱就当是买你的肉票了,我不嫌瘦”。
队伍里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到底是一人难敌四手,中年汉子只得作罢,冷哼一声,拎起那块肉悻悻地走了。
我暗想,这时候的人就是不懂得变通,把猪肉按不同的部位分割出售,不同的部位卖不同的价钱问题不就解决了。正想着,梅子挎住我的胳膊问:“卓玛,听说北京百货大楼有个叫张秉贵的劳模,有‘一抓准’的功夫,顾客要半斤,他一手便能抓出五两,你说林姨和他比谁厉害?”
我想了想说:“如果单按技能应当不相上下,但重要的是张秉贵身上有‘一团火’的服务精神,这个林姨比不了。”
湘湘说:“啥服务精神?如果上面有领导宣传林姨,林姨照样可以成为劳模。”
童心不大赞同湘湘的观点,她有她的主见。“你说得太简单了,做劳模先要学会做人,你以为劳模是那么好当的。”
我们边聊边从圈楼的东门出来,湘湘要去“联营”买过年穿的棉鞋。联营百货公司是太原街上最大的百货公司,经营范围从小商品、五金交电到食品烟酒、服装鞋帽样样俱全,所以它是当地人和外地人最喜欢逛的大型商场。它的外观是土黄色的马赛克墙面,楼顶上有个钟楼,钟楼上的大钟走得分秒不差,几十年如一日地充当着太原街的定时针。
走进联营公司,我们正准备上楼,几个小男孩骑着黑色大理石扶手从上滑下,其中一个一头撞到我身上,我被撞了一个趔趄,定睛一看不由惊呼一声“小涛,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