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座位在楼上第一排左侧,电影院里空无虚席,随着银幕上出现高大全带领乡亲们在田间拉犁耕地的画面,耳边萦绕起一个男高音高亢嘹亮的歌声。
“咱们的天,咱们的地,咱们的锄头咱们的梨。穷帮穷来种上咱们的地,一心要奔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观众们都沉浸在电影所展现的故事中,没人注意到一只脏手偷偷伸向了梅子。
就听叭的一声脆响,坐在梅子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用手捂住了左侧脸颊。“臭流氓,你想占老子便宜,信不信我找人废了你?”梅子压低声音愤愤地骂道。
周围的一些观众被这突入而来的一幕惊动了,纷纷将注意力移向梅子,一个女服务员打着手电筒走过来带走了梅子和那个流氓,我和湘湘、童心也惶恐不安地跟出了放映厅。
女服务员把梅子和那个流氓带进了一间办公室,我们几个被挡在门外,只好竖起耳朵凑到门边偷听。就听见里面一个被称作主任的女人问:“怎么回事?”
“他摸我。”是梅子的声音。
“谁摸……摸你了。”流氓打着结巴。
“你住嘴。”主任严厉地训斥道,又问梅子:“他摸你那了?”
“他摸我屁股。”
湘湘暗自吐了下舌头,如果换了我们几个,万万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们都很佩服梅子的勇气。那个主任又问流氓:“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没……没有单位。”
“那好,小王,给派出所打电话,让派出所来人把他带走。”
流氓一听赶紧说:“我是……是水泵……泵厂的。”
“小王让他写一份交代材料,留下单位、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主任说完送梅子出来,她看上去年纪不大,长了一脸的横肉,看上去凶巴巴的。她说:“这种事很多,只是有些女孩子受了欺负不好意思说出口,有的是害怕报复,结果让这些小流氓越来越嚣张。”她又拍拍梅子的肩膀称赞道:“我很少见像你这么勇敢的,你们这场电影没看好,可以免票接着看下一场。”主任虽然长得凶,人还是挺和善,我们谢过她,回到放映厅,有了这段小插曲,再难回到电影的情节中了。
电影散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电影院门口一些没有买到票的年轻人双手插在裤兜里,见有人过来便凑上前去问:有电影票吗?我一眼看见站在售票处台阶上的童飞,朝他挥挥手。当当当……下一场电影开幕的钟声又缓缓响起,深沉悦耳的钟声杳杳回荡在沈城的暮色中。
沈城的冬天特别寒冷,家里没有洗澡条件,外面的国营浴池又区区可数,洗个澡往往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所以我们基本都是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赶上孩子多,不太注意卫生的家庭,一冬天也洗不了一两次,有些小女孩的头发上甚至会生出白花花的虮子。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我和湘湘就到离家最近的解放浴池去排队。浴池一开门,我们随着人流涌上二楼,刚好排在楼梯拐弯处,回头一看好嘛,队伍已经顺着着楼梯延伸到楼下,还在一楼大厅里盘了一个弯。
排在我们前面的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她们一高一矮都梳着齐肩的麻花辫,辫稍留得很长,上面扎了黑色金边的绸带,罩衣是街上最流行的淡蓝色,磨毛的蓝色劳动布裤子经过修改很像现在的牛仔裤。她们穿的虽然时髦,但言谈举止恣行无忌,令人不悦。
排到中午,我和湘湘才坐上二楼大厅的条椅上,就见从楼下匆匆走上来七八个人,有老人小孩还有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她们一上楼就霸道地加在我前面,硬是把我的座位给挤没了。
我站了一上午,凳子还没捂热就被挤走了,自然气不过,就和挤我的高个长辫稍理论:“我们排了五个小时才排到这儿,你们一下就加进来七八个人,讲点理好吧。”
高个长辫稍还没说话,矮个长辫稍就在一旁不可一世地嚷嚷:“七八个怎么了,一会儿还有十七八个那,嫌人多别洗呀。”
湘湘瞪了矮个长辫稍一眼,身子往里挤了挤,“你家还有多少人都叫来,这里又不是妇产医院别在这儿吓人。”
“吓你,还打你那。”矮个长辫稍老嚣张了,见湘湘挤她,站起来就要动手,我急忙拦住她,她以为我在拉偏架,反手就来抓我,却被人一把揪住胳膊用力向后背去,疼得她哎呦哎呦的直叫。看到是梅子和齐晓萍及时赶到,我总算松了口气。
高个长辫稍见姐妹吃亏了,立刻和两个年轻女人扑向梅子,我和湘湘、齐晓萍也顾不得矜持,扑过去与她们扭打到一起。队伍呼啦一下乱了,排在楼梯上的女顾客和楼下的一些男顾客也都跑上来看热闹,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两伙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写着女部盆浴几个红字的白布门帘被掀开一角,从里面走出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身穿白色工作服脚踩拖鞋的女人,她上前冲进人群,像堵墙横在两伙人中间。
“都给我住手,瞧瞧你们,大没大的样,小没小的样,不嫌砢碜呀?”
“是她们加三,一下加进来七八个人。”人群中一个四十来岁,长得精瘦的女人快言快语道。
高个长辫稍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瞪着瘦女人叫道:“谁加三了,这是我妈,这是我姨,我一大早就替她们来排队了,我家亲戚多,来多少你管得着么!”
白衣女人眼一瞪,“咋,你还有理了,都像你们这样还有规矩可言吗?大过年的,谁没个亲戚朋友,加一两个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但不能串糖葫芦,大家都互相监督点,再有不自觉地就把她轰出去。”说完气哼哼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两个长辫稍余怒未消地瞪了我们一眼,留下两个年长些的带着小孩,其她人去洗淋浴了。我和湘湘回家吃过午饭,叫上家人一起回到浴池,排到下午四点,前面还剩下七八个人,白衣女人又从布帘里走出来大声喊:“有洗淋浴的吗?过来几个。”我实在不想再排下去了,就招呼梅子她们跟着白衣女人去了淋浴部。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洗澡了,温暖的水花打在身上的感觉说不出的美妙。沐浴完走出燥热的更衣间,浑身上下轻松无比,被街上的冷风一吹,简直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此时外面已是华灯初放,马路对面人影绰绰,一家老边饺子馆的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落地玻璃窗像银幕一样将里面柔和的灯光和吃饭的客人清晰地呈现在路人的眼中。我吸吸鼻子,从凉丝丝的空气中闻到一股饺子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乱叫起来,我用手按住肚子问身边的湘湘:“你饿不饿?我的肚子都抗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