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萧剑秋正在厨房做饭，赵咏芳端着一盘子粘豆包进来，“湘湘，我妈晚上包了你爱吃的粘豆包，我给你放在桌子上了，写完作业赶紧吃，凉了就不香了。”

　　“谢谢咏芳姐。”小屋里传出湘湘弱弱的声音。

　　赵咏芳回头见萧剑秋在炖小白菜就笑道：“今天是怎么了，你家也炖小白菜？”

　　“这还是湘湘排队买的那，要是等我下班，怕是连小白菜的影子都见不到。”

　　“我们家也是，全靠梅子买菜。”赵咏芳说着凑到在萧剑秋身边，调皮地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嘻嘻一笑，附在他耳边悄声说：“别忘了，晚上七点半我在胡同口等你。”说完拎着空盘子走了。

　　萧剑秋望了一眼赵咏芳苗条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将锅里的小白菜倒进一个搪瓷盆里叫湘湘出来吃饭。

　　湘湘咬了一口粘豆包又吃了一口炖小白菜开心地说：“爸，炖小白菜真香，吃了一冬天的大白菜我都快吃吐了，今年我要做西红柿酱再晒点豆角干，茄子干，到冬天咱们也换换样。唉!爸，听金姨说葫芦可以刮成条晒干了炖着吃，说比炖肉还香那，要不咱们也在小院里种点葫芦吧？”

　　萧剑秋听着女儿喋喋不休地规划起持家过日子来，觉得挺好笑就逗她，“想不到我家湘湘还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帮手，以后由你来管家吧，我也做回甩手掌柜。”

　　“爸，你才知道我有管家的潜质，那下个月开支你就把工资交给我吧，我保证让你天天吃到新上市的青菜。”

　　父女俩边吃边聊，吃完晚饭，萧剑秋叮嘱女儿，“湘湘，爸爸出去有点事可能回来晚些，你写完作业早点睡，记得把门锁好了。”

　　湘湘冰雪聪明，明知爸爸是和咏芳姐约会去，却故意问：“爸，你是和咏芳姐出去吗？”

　　萧剑秋怔了一下，想要解释却被湘湘打断了。她满眼含笑地推着爸爸说：“别解释了爸，你快去吧，不然咏芳姐该等急了。”

　　萧剑秋如释重负，女儿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善解人意，这么懂事了，弄得做父亲的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见爸爸走了，湘湘的笑容立刻僵固在脸上，她走进屋里，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信没有找到，却在一个牛皮纸袋里翻出一张底板和一张父母的结婚照。照片上妈妈穿着白色的婚纱，年轻俏丽的脸上洋溢着甜蜜而幸福的微笑。看着看着，湘湘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来。

　　她记得，妈妈走前的那个晚上，爸爸曾对妈妈说：“你的问题一年不平反我就等你一年，一辈子不平反我就等你一辈子。”

　　妈妈哭了，她拉着爸爸的手，“你不用那么委屈自己，如果有合适的，对湘湘也好，你就从新组建一个家庭吧，我希望你和女儿幸福，你们生活得好我才有勇气活下去。”

　　爸爸也哭了，他紧紧搂住妈妈说：“傻瓜，没有你我会幸福吗？如果不是为了女儿，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那个鬼地方，我会陪你一起去。”

　　当时她是在装睡，听见爸爸妈妈哭，也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只有五岁的她还不懂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爸爸的那句话却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生下了根，她有妈妈，不管多久她和爸爸都会等她回来。

　　想着想着她趴在写字台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妈妈拉着她的手走在大山深处，周围是茂密的丛林，脚下的草地上开满黄色和紫色的小花，空气中散发着花草的芳香，不远处，一条五彩的瀑布贴着陡峭的悬崖飞流直下，水雾缭绕，美的如同仙境一般。

　　她兴奋地挣脱开妈妈的手，向着五彩瀑布跑去，甘冽的水滴飘到她的脸上，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味。突然飞流的瀑布横空变成了一条咆哮的大河，河水呼啸着奔出山谷。她吓蒙了，望着滚滚而来的河水不知所措，妈妈冲过来一把抱起她奔向一棵大树，“快爬到树上去……”妈妈的声音未落，一股洪峰扑来，将妈妈卷走了，她抱着树干大声哭喊起来：“妈妈…妈妈…”

　　“湘湘、湘湘，快醒醒，做噩梦了吧？”是爸爸在轻轻地推她。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爸，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被洪水冲走了。”

　　萧剑秋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搂过女儿，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说“湘湘，那只是一个梦，你不要胡思乱想，快上床去睡吧。”他走到床边，伸手帮女儿铺好被子，看着她躺下，这才拿起写字台上的照片回到自己的房间。

　　望着照片上的妻子，萧剑秋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思绪被拉回到了二十一年前。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阴沉沉的天空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本来要骑车回学校的他只好改乘公交车。在车站的雨搭下等了许久，汽车才压着水花慢吞吞地驶来，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司机关上车门刚要启动车子，就见一个身穿灰色列宁装的女学生从雨雾中跑过来，她跑的极快，像个运动员，即腰的长辫子左右摇摆，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白皙的面颊上，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紧紧贴在身上，把优美的身段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车前，抬手在车门上拍了拍，司机将车门打开，她迈步上车，不忘礼貌地对司机道了声谢，然后挤到萧剑秋身旁站下。在东北大学站，两个人同时下了车，见女学生快步朝学校大门的方向跑去，萧剑秋撑开雨伞追上她，自我介绍说：“我也是东北大学的，一起走吧。”女学生腼腆地对他笑了笑，“我是今年的新生，第一次来沈城，和几个同乡去故宫玩，去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不想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她说的是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柔柔的很好听。萧剑秋一直把她送到宿舍门口，两个人就这样相识，然后相爱了，后来他们结了婚有了女儿，原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因为妻子的一篇文章，在那场运动中万劫而不复。多少个夜晚萧剑秋都是这样渡过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他没有能力去挽救妻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女儿培养成人，让她替她妈妈好好地生活，快乐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