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宏叶三天楼层学习时间结束,领班评价虽不是很好,但也过了关。本来酒店对所有新进员工都是有上岗前培训的,但考虑这次人数太少,就交由前台直接带,在实际工作中学习事半功倍。
楼层领班口中所评价的脾气不好,我到她在前台上班的第一天才真正领会到,先不论她接待客人时是否有标准的微笑,是否用敬语,是否控制音量,这些细节的确在日常生活中是不会有人去教的,身处家境不错的她更不用说。且说她对待所有人,不论是客人,上级还是下级,全都是硬邦邦的语气,我甚至怀疑她从不知道礼貌二字是怎样写的。
当然,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排斥这份工作,上述这些,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我只好找廖文兴反映这一情况,廖文兴说需要找任宏民了解一下任宏叶的心态,如果真是有意为之,她本身不愿意做这份工作,又有谁会强求。
廖文兴与任宏民在会议室谈话,期间,廖文兴打来电话叫我过去当面和任宏民说明一下情况,我只好去说明了事情原委。任宏民说:
“我会找她谈,老实说,她本身确实是不太愿意出来工作,但我不想惯着她这种大小姐的脾气。我很抱歉,如果给你们的工作造成什么困扰,我代她道歉。”
廖文兴说:“我看宏叶这孩子还是挺聪明的,只是可能心态没有摆正,好好聊聊吧。”
我回到前台办公室,任宏叶到下班时间了,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见我进去,抬头瞟了我一眼,轻蔑地说:
“打小报告去了?”
她的语气让我的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若换作别人,只怕早就吵起来了。我压下火气说:
“你自己应该清楚你的工作态度是否正确。”
“你不就是怕我在这里上班会影响你和我哥嘛,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子,我是不会干扰你们的,因为我知道你和他是走不到一起的,你取代不了欣然姐在我哥心里的位置。”
我愣住了,从来没有想过任宏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看待我和任宏民之间的事情,看来过世的欣然不仅牢牢抓住了任宏民的心,也完完全全占据了任宏叶内心留予未来嫂子的位置。到这一刻,我突然十分想了解欣然,她有怎样的魅力,能够扑获这个刁蛮小姐的心。
“管好你自己就好。”我没好气地说。对于不懂得尊重人的千金大小姐,我并不指望能够三言两语跟她解释清楚她心里对我根深蒂固的偏见,我没有以德报怨的美德,况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替代欣然在任宏民心里的位置。
这天我休息,没太想清楚是什么心理的驱使,我买了束花去了欣然的墓地,虽然知道去了也不能了解到什么,总不能指望一个过世6年的人跳出来跟我说话,那也太诡异了。
墓前干净肃然,一束玫瑰花枯萎了,从枯萎的程度来看应该就在几天前。除了爱她到骨子里的任宏民又能有谁。我将手里买的百合放到墓前,自以为是地选择了百合,总觉得照片上看起来漂亮温柔的欣然应该是喜欢纯洁的百合的,我自己,则更喜欢满天星,小小的花朵,也绽放着独属于自己的美丽。
在墓前坐了一会,阳光明媚,春风拂面,墓地从来都是寂静的,只要不是夜晚,这也是个很好的清静之所。
久了,觉得累,起身准备走,却见不远处一个着军装男人手里捧着一束郁金香朝这边走过来。他也看到了我,似乎,他要看的人也是欣然。
“你是谁?”他率先开口问我,站定在欣然的墓前,弯腰将花放下。
“我。”我一时语塞,我该说自己是谁,难道算是情敌吗。我迟疑了一会说:“朋友。”
“从来没见过你。”军装男人说。
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我了解欣然一个很好的渠道,便说:“你跟她很熟?”
军装男人怀疑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应该是这一眼他才看清我,他又转头看了看照片说:“我从来不知道她有一个朋友跟她如此相像。”顿了顿他又说:“我和她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
这一刻,我感谢自己与欣然有一张如此像的脸,因为看得出来,因为这张脸,军装男人对我放下了戒心。
“我和她认识时间不长,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像,也不可能认识。”我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我确实因为和她长得像才认识她,只不过她没办法认识我了。
“难怪。”军装男人说:“如果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应该都知道,她是特别爱郁金香的,别的她都不爱。”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百合花和那束枯萎的玫瑰,任宏民应该是知道她的喜好的,只不过,只有玫瑰能够代表他对她的思念吧。
军装男人在墓前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她走的时候我都没来送,你知道那个她爱的男人吗?是他一直陪她到最后。”
“知道,我认识。”我顺着他的话说:“他们很相爱。”
“相爱?”军装男人冷笑了一声:“如果我不当兵,如果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如果我知道她得了绝症,我怎么会离开她,这身军装是我对她最深最深的歉意。”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军装,又叹了一口气。
绝症,任宏民从来没有提过欣然的死因。
“你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我说。
“因为信件延误,我收到她最后写给我的信时,她已经走了,我赶回来,就只看到了这张照片。”他指了指碑上的照片。
“应该下葬五六天了吧,那个男人还坐在墓前,一动不动。我当时真恨不得痛打那个男人一顿,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欣然把自己最后的时间都留给了他,欣然爱的人是他,我怎么能在欣然面前伤害她最爱的人。”他的声音沙哑了。
我心里一紧,突然很心痛,想像着当时任宏民看着欣然死去的心情,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吧,痛得五脏六腑都没有了感觉,痛得感受不到世间外物,只有坐在墓前,才能感受到自己与她同在。
“你爱她?”我问。
“我爱她。”军装男人将头靠在碑上:“从小就喜欢她,她叫我哥哥,我喜欢保护她的感觉,但是长大以后,当我对她说出我的心意,她却说她从来只把我当她的哥哥,没有其他感情。”
军装男人陷入了回忆里,像是自言自语地在诉说着这一切,也许他想说给欣然听,并不在乎我是否存在。
“她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同校的男生,要我帮她送情书,陪她和那个男生约会,她们在树林里聊天,我就在不远处跟着,我总是害怕别人会欺负她,所以默默地跟着她保护她。高中毕业时,我问她想考什么学校,她毫不犹豫地说要考和那个男生同样的学校,她说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放榜那天,她果然和他进了同一所学校,我在远处看着那个男生抱着她旋转,她的笑声那么欢乐那么明朗,我想,她长大了,不需要我保护了。我也从其它地方打听了那个男生的情况,听说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家境也很好,我放了心,便放弃了与她一起上大学,去了部队,我们就分开了。”
“她总是给我写信,所有的内容都与那个男生有关,她果真是把我当哥哥的,快乐忧愁都与我分享,我也渐渐放下了对她的感情。只是没想到,她生病了,却没有告诉我,只在最后给我写了一封信。”
我看到军装男人流下了眼泪,他很快擦掉了。
“她也很幸福不是吗,有两个这么爱她的男人。”我说。
“不好意思,跟你说了这么废话,别见笑。”军装男人笑了笑说:“因为你和欣然真的很像,看到你觉得很亲切,就像她在我身边一样。”
“应该说我很荣幸,因为只有信任才会让一个人说心里话。”我说:“你爱她也爱得很深,但她走了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就放下吧,否则,她又怎么安心呢。”我安慰他说。
“你和欣然一样,都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军装男人说。
从墓地回来感觉全身无力,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缀着千斤石头一般沉重。欣然与任宏民在最美好的年华相遇,相知,相恋,她的青涩爱恋里映衬着他的单纯懵懂,他们一起经历了成长的酸甜苦辣,懂得彼此每一个微笑泪水中的含义,若不是欣然的生命戛然而止,他们会有更美好的未来,甚至是一个完美的家庭,延续他们的幸福一辈子。
任宏民忘不了欣然是可以被理解的,他会将她装在自己心里一辈子也是可以被包容的。假若我没有爱上他,假若我看着他为欣然掉下一滴眼泪可以不痛心,假若我可以潇洒地对他说不要再继续纠缠以成全他对欣然的爱,我都会比此时此刻更轻松一点点。可是,我却做不到了。
比分手更痛苦的是,明知是飞蛾扑火的爱情,却还在向着那耀眼的火苗挥动着翅膀,不是不知道将是灰飞烟灭的结果,只是那炙热的火,热烈的光让自己没办法熄灭心底为它燃起的探索的欲望,唯有纵身跃入那熊熊火焰之中,才得以解脱,释放。
其实我很想消失在任宏民的世界里,如果能够办得到的话。但是逃避往往是与懦夫挂在一起的情义兄弟,我不是害怕背上懦夫的骂名,只是,逃避却是最解决不了问题的办法,逃得了他的视线,逃不出他的世界,逃不出自己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