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钺敛了敛眼帘,浅浅地舒了一口气:“湖魅其实是我放出来的。”
止戈目色一沉,瞬间明白过来:“是因为你取了我的血?”
阳钺抿唇不语,这大概只是原因之一罢。那一道伤口,他于门处便足以看得清楚,若是再近一些,止戈怕是当场毙命!
这样的罪责,他委实极怒的。
“你不过是……”
“长安郡主,”君如阙看过来,“在下算是半个红尘中人,天道法则尚且容不得在下插手这天下之事。阳钺乃是世外之人,之所以身处红尘,定是有自己的使命,天下苍生也自有其生存轮回法则,他不该介入。是他逾矩了,七公子不过是替天刑罚。”
止戈静静地看着阳钺。
阳钺确认:“确是如此。”
“纵使天下覆灭生灵涂炭,若非职责所在,你们难道真的必须袖手旁观么?”
“若非如此,九天之下是容不下我等的,”阳钺稍稍一顿,继续,“我等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存在,游离在六道之外,这天下断不能因为我等的存在,而乱了章法。”
止戈沉默,这天下自有章法,生、死、兴、衰皆有定律。如此说来,阳钺确实是逾矩了。只是,当时若是她没有执意如此,他便不会因着她而受罪了。
“告诉宁昭,若是你没了,我定是要与他拼命的。”止戈松了口。
与燕国的这一场战争,她朝夕间便没了父亲、兄长、亲侄,那些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本以为,纵使天塌下来,至少还有宁昭给她撑着。可是,转瞬他也弃她而去,整个天家任由着她孤隐颜氏摇摇欲坠!
这天下她再也失去不起了。
夜极深,厚重的落雪依旧掩不住沧阳城内隐隐传来的鬼泣之声,虽隔了百里之遥,却始终拢在耳侧心上,凄凄惨惨,潜着一股子的怨毒阴恨。
阁子内的篝火倦然欲熄,外面的寒风却愈发地烈了。
“哐当——”
陈朽的阁门被风蓦地推了开来,外面的雪呼啸着倒卷而入。
云晏伸手拢了拢裹在身上的裘衣,将自己埋得更深了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柱子上,却依旧睡得不是十分安稳。
朱儿伸手拨了拨云晏的裘衣,将她的脸庞露在外面,一摸却沾湿了指尖。
“她怎么了?”君如阙神色定定地看过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略略漾起些许的忧色。
“主子她好似又梦魇了。”朱儿拢着眉,这个时候,自家的主子多半是叫不醒的。
见云晏冷得有些哆嗦,止戈便又退了宁昭裹在她身上的貂裘,倾身过去覆在了她身上:“她竟这般惧寒!”
“早年的时候受过伤,伤了根本。”君如阙眼里的忧色深了些。
“承影剑所伤,伤在那样的地方,怕是很难调理得过来。”荀川伸手拨了拨火堆,添了些柴禾。承影剑,阴寒之剑,刺在那个地方,当真是心狠了得。
“那是主子自己的剑……”朱儿愤愤地看着荀川,自是不愿相信自家主子是被承影剑所伤。承影剑是云家传承下来的东西,素来家中未听说有血杀争夺之事,主子的伤根本不可能是承影剑所致!
“哦?”荀川眉目一拢,瞳孔略收闪过一线的惊色,竟不曾想那柄剑会是云晏的。
荀川凝眸细细地看云晏,她醒着的时候总是笑靥如花,一袭红衣相衬,媚骨天成,艳丽张扬,眉角眉梢都能勾出媚人的风姿。这样的她,便是什么都不做,都是勾人的狐媚子。
而此刻的她,闭着眼,眉宇间笼着揉不去的冷漠痛色,削薄的唇瓣抿得不见丝毫血色。
想必,那一场梦,定是她此生不能摆脱的了。
荀川的心口蓦地一窒,一颤陡然清醒过来,却见自己的手轻轻按在她眉心处,妄图揉散她眉宇间的阴霾!
“呵!”南国世子猝不及防地抽回手去,一声嗤笑,嘴角漾起罕见的嘲讽,竟有一线的没落一闪而过,继而化作满目的狐疑。他看着君如阙,敛尽了平日里的嬉笑之色,薄唇翕合:“君先生,一见钟情,你信否?”
君如阙眉目依旧清淡,却略有迟疑,默了少顷,终于一笑道:“待你,不信。”
“哈!”荀川笑起来,顷刻间驱散了眉宇间的肃然之色,光彩夺目,“小爷也不信!”真真不信!
“想来你也知道阿晏她伤在何处,那伤确实不能调理了,南国荀家又只你一位公子……”君如阙紧了紧握着苏瑶的手指,敛了敛神色,继续,“阿晏她是极好的,还请世子日后莫要招惹我家阿晏,你惹不起,南国亦容不下我家阿晏。”
荀川睨了对面的君如阙一瞬,敛了敛眼帘,拢下一片阴霾,没有再置词。
苏瑶浅浅叹了一声,见君如阙脸色略略泛白,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扎破了指尖挤出一滴血,点在他的眉心。
殷红的血,触及在君如阙眉心,一点点地渗进去,只消片刻尽数沁入肌肤,最后淡入血脉。
君如阙轻合着眼帘缓了缓,待面色渐渐恢复过来,握住苏瑶微凉的指尖,低声道:“方才耗了些心气。”
“嗯,”苏瑶收起银针,眉目温柔地滴出水来,“比往常稍稍多了些,无妨的。”
君如阙将苏瑶揽在怀里,岁月老去,此生得此一人便足矣。
活着的时候,他不曾好好待过她。死去之后,因着一念执着结水成形,便要依附着至爱之人的血液而活。此后,死生一起,他是无所求了,生前的岁月皆献给了天下,余生他便只有她一人。
这一切,都是偷来的,每一刻都是极为珍贵的。
朱儿起身去掩了门,切肤的寒风尽数被关在门外。
篝火映着云晏绝色的容颜,荀川有些许的恍惚,仿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爬出来,明明近在咫尺,却一晃即逝,再无踪影。
止戈望着后院,漆黑的夜色里,小白将自己藏在雪堆里假装自己不存在,而出去的人,迟迟未回。
忽地,小白将脑袋探出了雪丛,晃了晃脑袋上顶着的一撮雪,“咕咕”低鸣了两声,再次将脑袋藏了起来。
止戈藏在袖间的手指莫名地一紧,知道是宁昭回来了。
“阿钺他有些事,随后自会回来。”未待止戈开口,宁昭率先截了她所有的言语。外面的雪落了他一头一身,只一拂便纷纷散了去。
止戈冷着目色,虽没有再开口,却是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