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云大陆北面横亘着湮香山，湮香山山脚之下戈洛库草原绵延千里，千里之外是没有人可以进足的萨卡达斯大漠，大漠之上寸草难生，空灵凶悍的龙卷风常年肆虐。

　　途径的驼队商人说，在那里时常听见呼天抢地的哭泣声，那片荒凉的大漠，或许就是通向往生的大道，生命从那里终结，轮回从那里开始。

　　从萨卡达斯大漠深处而来的风，拂过戈洛库草原，闯进雁丘，然后被阻隔在湮香山余脉的屏障之巅，再也吹不到西云内陆。

　　然而，大雪的节气，这一份来自极寒深处染着死亡阴霾的寒气却无孔不入。燕国处在西云东北处，越过湮香山，冷寂的寒将潦湘城死死封住。

　　微凉的指尖一寸寸抚过少年僵硬冰冷的脸庞，那一张曾经赫赫生辉的俊颜此刻伤痕累累，竟分毫不见昔日的光彩。

　　少年眼帘微合，漆黑的瞳仁里仿佛依旧残留着道不尽的热情。然而，那欲喷薄而出的热情却在眼睑处蓦地戛然而止，敛成永恒。

　　“小姑姑，待我凯旋，一定请旨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昭哥哥，你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哈哈，到时候我一定向父亲请示，亲自将你从阁子里面背出去，背着你去昭明王府，我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看清楚，我颜家的小姑姑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姑！”

　　“小姑姑，你在家等我回来，回来我给你带南国杜陵的梅花酿！杜陵的梅花酿可是天下一绝呢！”

　　指尖一颤，有什么灼伤了手背，止戈猝不及防地收回手去，嘴角的笑意陡然一敛，眼色冰冷狠绝。这一切历历在目，那热情快活的声音犹在耳畔，转瞬他竟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脚下，以这样的姿态狠狠地刺痛她的眼、她的心！

　　“长安，战争总是要牺牲的。”宁昭瞥了一眼车内静躺着的那具辨不出面容的尸体，最后目前浅浅地落在止戈身上，“这一切，日后从战场上讨回来即可。”他伸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眼色深邃，分不出悲喜。

　　长安冷冷地抽回手去，一瞬不瞬地凝着宁昭，面容莫名地平静，漆黑眼眸，深不见底。

　　“帝王天下，无情皇家，”止戈冷冷一笑，“果然不假！”

　　宁昭眸色略动，一线的情绪如浮光掠影，稍纵即逝，继而他略略吐出一口浊气，声如玉碎，润泽清雅：“自古如是，长安，是你奢求了。”

　　“哈！说得极好！”止戈失笑，“若是战儿还在，你便也是这样一副态度，他定……”

　　“他定是要与我讨个说法的，”宁昭扯了扯唇，嘴角的一痕笑意漾开来，“自小跟在我身侧，你与他性子极像，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年少热情，若是骨子里的那点热烈被悉数耗尽，剩下的又会是些什么？

　　止戈抿唇不语，既是明知，却执意选了这一条路，当真极好。

　　苍若蝶远远的坐在一侧，合着眼帘假寐，倾城容颜，讥讽暗藏。

　　“公子禁令，全城戒严！停车！”

　　车外一声高喝，马车突地停下，苍若蝶身子往前一倾，额头生生撞在门楣上，车上的人皆蓦地睁开了眸子，不动声色地按上袖间的冷剑。

　　“瞎了你的狗眼，看不见是谁的车辇么？！”外面的宫人尖着嗓子骂了句。

　　守卫这才注意到自己眼前的车辇，镶金嵌玉的栏槛，檐角有朱雀衔夜明珠腾舞，垂丝金线为流苏，图腾文案精雕细刻，每一处皆极尽了奢华。

　　“原是倾城公主……”那守卫躬了躬身子，虽敛了声色上的戾气，态度恭敬，却迟迟没有做出让步。

　　“还不滚！”倾城拢了拢衣袖，自车内喝了声。

　　外面的守卫默了一瞬，开口：“公子下令禁城了，任何人皆不得出城，还请公主回城。”

　　紧闭的车门兀地被推开，帘子被掀起来，一鞭迎面而下：“不长眼的东西，本公主做事何时轮到你在此指画，活腻了不成？！”

　　那守卫立在那处，眼看着鞭子落下，却动也未动，生生受了一鞭。

　　“公主息怒，这是公子下的死令，属下不敢违抗。”守卫依旧肃着一张脸，不卑不亢，全无退让的余地。

　　“本公主现在要出城，刻不容缓，若是耽误片刻，本公主诛你九族！”倾城杏眼怒瞠，狠狠地踹了那守卫一脚，厉声喝道，“还不给我滚开！”

　　那守卫往后略略退了数步，抬头看着站在车上的倾城美人，眼里有惊色，似是没有想到这位倾城公主竟会这般蛮横，全然没有半点女儿家的风姿。

　　“公主……”虽是惊恐，守卫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倾城狠狠地瞪他：“开城门！”

　　守卫拢着眉目，犹豫片刻，恭敬道：“诺。”然后转身大声吩咐，“公主出城，开城门！”

　　倾城略略舒出一口气，一撩帘子退回了车内。

　　车内所有人也皆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城门于高亢的声色中缓缓开启，马车再次动了起来。然而，就在苍若蝶帘子放下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守城的侍卫在一旁与一小厮说了几句话，那小厮随后纵马而去，直奔宫楼。

　　城门再度落下之际，宁昭冷冷地睨了倾城一眼，神色突地一沉，湛蓝色的眸子里面杀意骤然肆虐。

　　止戈看着宁昭，几乎是同一时间，陡然明白过来。于是，只觉空气骤然一凝，虚影一略，一阵风带过，帘子微动。

　　外面“噗”一声，是冷剑割断咽喉的萧瑟。

　　“驾！”

　　止戈一声厉喝，长鞭落下，马匹顷刻间狂奔起来。

　　“倾城公主好智谋。”宁昭凉凉地赞了句，虽是赞词，却无赞意，声色冷得让人生骇，“在下告诉过你，莫要有多余的心思才好，莫不是公主忘了？”声音一沉，他身子往前一倾，修长好看的手指陡然掐在了女子的脖颈上。

　　倾城美人躲闪不及，被宁昭掐着脖子，生生拽到了眼前。她瞠大了眸子狠狠地锁着宁昭，那一双如狼似虎的眸子，听守城的士兵说驯养出来的野兽见着这双眸子皆是颤畏后退，不敢放肆的。

　　此刻，她再一次切切地体会到了。

　　“阿钺，去驾车。”

　　阳钺应一声“诺”，身形一动，出去了。

　　宁昭继续开口：“云阁主，烦你再进城一趟，途中回宫楼的兵马，一律格杀。”

　　云晏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承影剑，也隐隐地认识到就在方才，眼前这位倾城美人似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而此刻，势态严峻了些。

　　“本阁主一向喜欢美人儿，尤其喜欢这倾城水嫩的美人，”她笑盈盈地伸手在苍若蝶脸上摸了一把，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抚过绝色的脸庞，竟带出几道伤痕，蓦地一声娇笑，“待姐姐回来好好疼你！”彻骨生寒。

　　话罢，云晏掀了帘子，消失在夜幕之下。

　　宁昭点住苍若蝶的穴道，一甩手将她扔到一边：“碧玉年华，已有如此心思，你苍氏身上果然留着的是谋国者的血脉，千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