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逸尘动作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漆黑的眼眸里光泽有一瞬的变幻,扯了扯唇,冷哼一声:“他府上的姬妾皆是摆设。”三分反问、三分冷嗤,四分笃定。
默了一瞬,看着那柄没入胸口的利刃,再次开口:“那丑女子,心肠如此歹毒,枉明焕为她谋虑甚多,倒真不如娶了漠涟的小君姬。”
阳钺许是委实听不下去了,回了句:“姑娘她自是别的女子比不了的,公子他心里清楚。”
柏逸尘眼皮也未抬一下,显然是对此不太赞同。
“噗——”
染血白刃被拔出,血喷了柏逸尘一脸,他躲闪不及,也未躲闪,猩红着眼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然而,自心口“汩汩”涌出来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回事?!”冷峻的男子蓦地抬头死死盯着阳钺,“他的伤口竟然已经不会自行愈合了?”
阳钺眉目一蹙,目色沉骇,大步上前一步:“一点迹象都没有了么?”
“没有!”柏逸尘紧紧捂住伤口,似乎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做,顶好的愈伤药也已经止不住了那喷涌而出的热血了,“不仅没有愈合的迹象,现下便是连药物都没有作用!”
“公子他!”阳钺只觉双腿一软,浑身的力气像是在顷刻间被抽干了一般,脸色苍白如纸。
“什么?”柏逸尘看着阳钺,一闪而过的质疑后便是骇然的笃定,“他身上是不是还有我查探不到的伤?!”
“柏公子,”阳钺往后退了一步,向柏逸尘行了大礼,“请尽全力护住我家公子的心脉,在下去去便回!”
“这自是无需你说的!”柏逸尘面色一沉再沉,虽然阳钺不曾回答他,他却已经知道宁昭身上定是有他不能查探的伤势,那已经不是人力所及。
阳钺一撩袍子便出了门,消失在纷扬的皎梨之中。
燕国青石塔内一战,宁昭以一人之力力战韶氏十位司巫一位祭司,虽是最后胜了,却也是险胜。
那一日,青石塔的石门紧闭之后,杀气震荡,灵力激越,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青石塔轰然倒塌。
然,没有人知道这一场巅峰对决宁昭用了什么法子将那女子护得如此严谨,殷红的血浸染了轰然坠地的青石,那龙章凤姿的男子一袭白袍尽染,而那女子却毫发未损!
当然,也没人知道,这一场杀戮下来,这个男子身上背负着怎样惨烈的伤势。
能活着从潦湘回来,他是极不容易的。阳钺虽是清楚他身负重伤,却不知他已然严重成了这样。现下看来,他便是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无法自行愈合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灵魄已裂!
明知自己伤成这样,竟然还去招惹止戈,也当真是不知轻重了。当下,若真是灵魄碎裂,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止戈的血现行将伤口愈合,以保住一时性命。其他的,已非人力所及。
东泽,孤隐柏家居住之地,处在帝都孤隐东边,地势极低,与汜水湖紧紧相连,每值雨季汜水湖涨潮,湖水浸漫上来,汪洋一片,退朝后形成沼泽,一年有两个月浸没于水中,六到七个月低洼泥泞,入冬后冰封几十里。
为此,整个东泽柏家的阁子皆是由不易腐朽的落叶松木所造,无数百年松木打入沼泽深处,于泽面一丈高处撑起起几十里连绵框架,阁楼林立最后连成一片。
从整体来看,柏家构造与云舒阁有异曲同工之妙,整个皆悬在东泽之上,便是雨季汜水湖涨潮,湖水也从来漫过板面下一尺之处。
东泽最南有别苑一座,离得柏家主苑甚远,门庭冷落,颜色凋蔽。然而,门庭处的花草却被修剪的极为工整,寸草规矩,一丝不苟。
显然,这里人迹罕至,却有人独居。
“笃笃笃。”
老者将手中的烟斗轻轻扣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倒出里面的烟灰,然后重新装了些烟丝进去,徐徐点燃。
“姑娘,请回吧。”烟熏袅袅,浊白的烟雾缓缓弥散,老者执着烟斗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处,神色淡淡,有着难以言喻的肃然萧瑟。
止戈隔着一方茶烟看苍苍老者。
“姑娘所说之事,老朽这几十年铭记于心,夜夜辗转,不敢怠慢。至于其他……”颜玺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怆然之色,“自从老朽入赘柏氏,便注定不可能再回颜氏了。”
深入寒潭的眸色微微一动,止戈虚了虚眸,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的一盏茶水,只见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既是如此,孙女也不便为难叔公,叔公当保重身体,孙女他日再来探望您。”止戈拂袖而起,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颜玺。
颜玺眯了眯眼,泰然地受了止戈跪拜,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复杂的光泽。
止戈默了一瞬,见颜玺已缄口不言,只好退出门外。
“颜氏往后兴衰荣辱皆系在姑娘一人身上,姑娘日后还是少来走动为妙。”
退至院外,身后隐隐传来一句,随风即散。止戈驻了驻足,回身拱手再次揖了一礼,依旧行的大礼。
“姑娘。”
隔着重重回廊,蓝影一闪,转眼人已到了跟前。
“七殿下可还活着?”止戈拢着广袖往前走,眉目清浅,神色寡淡,分不出情绪。
“您得亲自去一趟北苑药阁,公子的伤,此次柏公子无计可施。”阳钺跟在身后,如实报来。
“还有柏家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止戈舒了舒眉,嘴角挽起一抹讥诮,区区一刀,未及要害,便是常人,有柏家医术,亦是不打紧的,何况那人是宁昭。
显然,她是不相信的。
“确实束手无策。”阳钺短短肯定。
止戈蓦地驻了足,略略侧身看阳钺,只见他面色肃然苍白,未见丝毫异色。
廊外清风乍起,泽地里的芦苇摇曳轻摆,满目春景,落在眼里却莫名萧瑟荒芜,便是心口也沁出嗖嗖凉意。
止戈扯了扯唇,到嘴的话,出口却改了话锋,只道:“既是如此,我便与你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