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她朝最深处走去。溪水逐渐漫过她的腿，她的腰，她的颈，在浑身冰凉的包裹下，她尝到了解脱的滋味，便闭上眼，任由自己沉下去。

她想，痛苦该从此终结了罢。

一声呼唤却打破了这宁静。跟着，她被一双手用力托起来，将她带离死亡边缘，重回现世。

“我不准你死。”十足笃定的语气，霸道中隐含着深深的担忧。

良玉努力睁开眼，想瞧瞧这多事救自己的男子是谁——宽阔的额头被湿发挡住，凌厉的眉眼藏着几点怒意，少一分儒雅，却多一分霸气。

她清醒过来，眼前男子，正是她的夫君马千乘！他怎会在此？

千乘拦腰将她抱入停在远处隐蔽处的马车里。原来这些日子，他时常留在此处陪着她，正是怕她一时郁结难抒做出傻事。

他不要失去她。因他是历经了长久等待，才能娶她为妻。

四

死里逃生后，良玉的心结似解了一些。在千乘的精心照顾下，不出半月便恢复元气。只是，当她再次提出练剑的请求，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了。

最终，两人协定，比试一场，遵从胜者的意愿。所用之剑，是他亲自督人打造，一雌一雄，宛如当初她送他的信物，那个荷包上相互依偎的剑。

良玉在接剑时黯然片刻，这门亲事，当真阴差阳错。或许，他们真只是恰巧同名同姓罢了。

她收敛心神提剑攻去，他闲暇以待，不疾不徐地格挡，几招下来便让她刮目相看。原来他身手如此了得，自己远不是他对手。于是收住步伐，反剑朝自己脖子抹去。

“不可！”他大惊失色，急忙阻止她，却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抓住空隙一举击落他手中之剑。

“呵——”一声轻笑滑出良玉嘴角，“你输了。”

他愣住。不是为自己输给了她，而是被她眼里的笑意迷住。成亲以来，他头一次瞧见她除哭泣、绝望及冷漠以外的表情。比鲜花更炫彩，比烈日更夺目。

良玉并未执意要去鸣玉溪畔，她只提出要去府外集市散心。她婉言谢绝了千乘的陪同，因他对她而言仍是陌生的，便不愿他跟在身边，徒令两人不自在。

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在集市里遇见旧相识——两年前曾在溪边轻薄过她的那个粗鄙男子。

男子似也对她印象深刻，态度比当初更为跋扈，竟命手下赶走集市的百姓，再次将她团团围住。

他轻蔑笑道：“我偏不信，姑娘你次次好命有人来救。上天把你送到我嘴里，怎可不尝尝味道。”舔着嘴唇的模样说不出的叫人厌恶。

良玉心中一凛，此时她孤身一人，手中无剑，更不是这许多人的对手。两年前曾有他相救，如今，怕是真的，在劫难逃。

一队身着兵服的人马突然间出现在她视线中，不消片刻便制住了那群流氓，将他们捆绑带走。

为首的武官朝良玉抱拳：“在下奉马大人之命率队保护夫人。”

马千乘，原来是他。原来即使拒绝了他的陪同，他仍是派人保护着自己。心中不期然划过一道暖流，她失去了两年前的他，却有如今的夫君给她温暖，护她周全。

良玉也向武官福身行礼：“请带我去见马大人。”

在武官引领下，良玉第一次踏入马千乘的官衙。她跟着武官穿过正厅，后院，一直来到练兵场。此时他正披挂站在督军台上，注视着数千名由他一手操练出的兵将。

兵将分列为十个阵营，正按照他的指示变阵习武。气势之强，练军之威，十足震慑了她。

她的目光越过兵将投向他，他似是有所感应，刚巧也望向她所站的方向。

千乘从督军台上下来，急急跑到她身边，武官对集市的情况略作说明便告退了。千乘忿忿难平，于私于公，他都要严厉惩治这群石柱县的败类。

身为宣抚使，除暴安良是他职责所在；当然，他最重要的职责，正是如良玉此刻所见：操练兵马，维护国家一方安定，不让犯上作乱之人有机可趁。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不觉多了一丝敬佩。

五

春去秋来，转眼两人成亲已有大半载。千乘待她极尽荣宠，却恪守礼数，这令良玉颇为感激。

几日后是爹爹生辰，千乘答应放下公务陪她一同回趟娘家。还指派了府里一名画艺高超的婢女为她作画，如此老人家平日里便可借画像略解思念之情。

他的体贴暖了她的心。这日晚膳后，他接手下紧急禀报回了公衙，她闲来无事，便想看看自己的画像作得如何了，于是去往婢女集住的杂院。

来到院房外，良玉听见内里传来婢女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其中提到了她的夫君，她便倚在门边饶有兴趣地偷听着。

一人道：“马大人英武不凡，定是石柱县最出众的男子！”

良玉笑，原来他口碑如此之好。

另一人道：“你们来马府时日不长所以不知，三年前我曾见过马大人一名客人，那人器宇轩昂，当真无愧是人中之龙。”

“我不信，能比过马大人？”

“不信？我偷偷画了他的画像，让你们瞧瞧。”

悉悉索索一阵声响后，几名婢女齐刷刷惊呼：“哇——他是什么人？”

“不知。但马大人对他很是恭敬。只可惜，他在府上逗留一段时日后便离开了。”

还有一人仍不服气：“哼，我觉他不过如此。”

此时良玉推门走入，她也想瞧瞧，夫君与那名客人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见夫人忽然光临，婢女们急忙行礼参拜。她笑吟吟从作画婢女手中拿过那幅画像，定睛一看。

这一眼，顿时令她气息紊乱。她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画像便轻盈地跌落在地。这眉眼，这神态，直到如今仍不时入她的梦，叫她辗转难安。她曾那么思慕他，渴盼他，却在她以为已逐渐淡忘之时，又这般生动地跃然纸上。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他是千乘的客人，千乘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