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不知自己脸色惨白，转身欲找千乘问个明白，却撞上从外而入的马府管家。管家目光一扫，瞥见地上的画像，神色立变：“大胆，谁人竟敢私藏当今皇上画像！”

当、今、皇、上。朦胧中，只有这四个字真切地传进她耳。

轰的一声，她只觉自己受到千钧之击，便陷入一片混沌与黑暗之中。

六

秋夜甚凉。

良玉醒来后，将前因后果细细想来，隐约能猜个大概。难怪他不愿透露自己姓名，他是当今皇上，高贵无双，与她就有如云泥之别。当年他下榻千乘府邸，被她逼问之下才谎称自己叫马千乘。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一切机缘巧合。

她想得入神，房门忽被人重重推开。她皱眉，这是千乘第一次闯入她房中，周身还传来浓郁的酒味。

起身欲扶他，他却背手扣上房门，看向她的眼里满是侵略之意。

她不禁护住自己：“你……要做什么？”

他双目赤红：“取走我早该得到的！”

伸手一搂，他紧紧抱住了她，不顾她反抗的呼声与砸在身上的拳头。他就要失去她了。晚膳后接获的紧急禀报是，皇上将不日到达石柱县，据说此行，有重要目的。

他当然知他目的为何，他要将良玉带离他身边。

念及此，理智荡然无存。他抱她走上床榻，放下帘帐，全情投入她的美好之中。烛光掩映，重叠的人影缱卷纠缠，她逐渐放弃抵抗，流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翌日清晨，千乘睁眼便瞧见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而自己的手正紧紧搂着她的肩，令她动弹不得。

回忆涌来，他悔恨交加，急忙起身放开她：“昨夜喝醉了才……对不起！”

她抿嘴不语，只是背对他穿好衣裳。他拉住她，颓丧道：“事到如今，我做任何事也难以弥补对你的伤害。你可以恨我，但我想，你有权知晓一切真相。”

她不回头，只是瘦弱的手臂轻轻颤抖着。

当年，监国大臣病逝后，朝堂曾一度陷入混乱。各方势力争夺大权，皇上难以控制局面，竟一走了之，去宫外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

皇上与千乘本是旧识，便下榻石柱县，也是偶然外出散心时，在鸣玉溪畔遇见了舞剑的良玉。

那时的千乘也如后来保护良玉一般，总是悄悄躲在隐蔽处注视一切，自然早就认得她。后来，朝中派人来寻皇上回宫，出走得太久，他必须回去面对一切。临走前曾告诉千乘，两年内，他定会平定宫中各方势力，届时再接良玉入宫。他还告诉千乘，目前局势下他不便向她透露身份，便借用了他的姓名，若有朝一日她来寻他，千乘可替他解释一切。

因此这两年，千乘遵守与皇上的承诺，一直暗中守护着她。

然，两年过去，皇上仍无音信，而千乘早在不觉中被她吸引。后宫佳丽不计其数，他以为皇上定是忘记了良玉，便遣媒婆向她提亲。他知她一颗心系于皇上，可他愿意等，用自己的一腔爱意，等她敞开心扉。

无论初衷是好是坏，他都是利用了她对皇上的心意才娶到她。加之昨夜，他对她……千乘绝望地放开她冰冷的手，或许从今后，她再也不会原谅他。

七

自那夜后，他不再回府，日日居于官衙；而她恢复以往的冷漠，再不愿开口说话。

直到一月后，皇上大驾终于来到石柱县。千乘在城门接驾，时隔三年的重逢，皇上对他所说第一句话便是：“她在哪？”

千乘闭目：“在我府邸。”

她怎会在他府邸？皇上心中虽疑惑，却也没有多想，急匆匆便赶往马府。

终于停在马府前。倒是奇怪，离她越近，他反而越不安，深吸了一口气，才敢缓缓踏入。

他始终还是见到了她，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全神贯注绣着手中的丝布。

“良玉。”他轻声呼唤。

一瞬间，她停下手上动作，几秒后却又淡然自若地向他行礼，礼貌而客气，全然没有他所期盼的那份欣喜若狂。

巨大的失落啃噬着他，他试图解释：“三年前，我有苦衷。”

却被她打断：“皇上，三年前的往事，民妇无意知晓。”

他震惊，她自称“民妇”，即是说——：“你已嫁人？”

她点头：“民妇一年前已嫁于马大人。”

指节捏得发白，他压抑着满腔愤怒：“即使你嫁给他，朕也能带你走！”

良玉退后两步，淡淡道：“不，你不能。我，已有了夫君的骨肉。”

他这才瞧见，置于石桌上的，她先才绣的，都是一件件婴儿的衣裳。

原来，他还是来晚了。他比相约的时间足足晚了一年，一切皆已改变。纵然他贵为天子，贵为九五之尊，却依旧逃不过命数，逃不过天定。

皇上逃一般地离开了马府。鸣玉溪畔，天蓝高远。与她共舞的日子，不得不永远，成为不可企及的回忆。

而此时的千乘颓然站在马府门外，只见皇上从里出来，尚不知发生何事，便被他一记结实的拳头打翻在地。皇上抽出侍卫腰间的剑，架住他的脖子，恨恨道：“朕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千乘闻言反而露出释然的轻松：“与其眼睁睁见你带走她，倒不如死了。”

天空云层散开，爽朗的阳光便直直照射下来。皇上眯起眼，将剑扔于地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石柱县。这一生，他大概再也不会回来。

八

次年，良玉生下一子。只是，她对千乘仍旧冷漠不言，无论他为她付出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曾经犯下的错，他多害怕，即使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她的原谅。

翌年春天，播州宣抚使勾结当地九个部落揭竿反叛，朝廷获悉后调遣几路兵马合力围剿，千乘的军队便是其中一支。

播州山地地形辽阔，众多城池依山而建，易守难攻，此番出征定然困难重重。

也因此，这些时日千乘一边严格练军，一边抽出更多时间陪着良玉，他期盼，能在出征前求得她的原谅。他不确定，此次一别，能否活着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