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再跑!
拼命跑!
疯狂的跑!
——威尔斯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如此狼狈逃命是在何时了,他只知道自己这次肯定超额完成了兄弟会的指令——估计现在大半个森林中的猎狗和追兵都跟在自己屁股后头!
本来在他的计划中可没那么狼狈:躲在树上,一箭干掉出现在他面前那队人里头衣着装饰最华贵的那个——不管他是谁,然后利用飞爪和自身跳跃能力丛树冠上快速撤离,就算是猎狗也拿自己没办法——这种战术他以前用过,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这一次却出了点岔子:暗杀弩倒是准确射中了选定目标的脖颈,一箭毙命,这没什么问题。可偏偏那个衣着华贵废物小子身边却跟了个超级大块头的野蛮人保镖,当别人都本能朝受害者那边看过去的时候,那大块头却瞬间锁定这边,朝刺客所在位置丢出一柄巨大飞斧,直接把威尔斯从树上打落了地。还好只是砍断树枝,要是人被擦到一下,估计直接就是分成两段的下场。
再上树已经来不及了,红衣刺客只得撒开两腿奔逃,而后面反应过来的人群也立刻追了上来。这条逃跑路线是威尔斯预先设定好的,沿途设了不少机关陷阱,专为阻挠追兵之用。可惜这些陷阱只考虑到对付普通人,却没想到追兵中有个怪物。
——那绝对是个怪物!明明体型巨大无比,走路比别人骑在马上还要显得高大,跑在树林中却宛如一只猿猴般灵活。力量亦是恐怖之极,威尔斯有几个机关是从头顶上砸下原木用以阻敌,却被那家伙一拳一个,硬是把整根原木生生砸断,毫不耽搁的继续往前。
除此之外他居然还丢得一手好斧头,一手为巨大钢铁拳套。另一手中则持一口在阿兰贝尔很少人使用的回旋投掷斧,这种单手斧双面开有非常宽大的刃口,斧面是由两个半月形状组合起来,除了可以当作普通单手斧头近战之外,也能随时投掷出去。在握柄处用粗壮牛筋连在手腕上,掷出以后可以收回,也可以象链子锤一样回旋挥舞……总之,这是一件非常犀利的武器,尤其是掌握在那么一个野蛮人壮汉的手中!
“该死,这家伙一准是从勃艮第出来的……”
威尔斯一边狂奔一边暗自琢磨,勃艮第地区乃是阿兰贝尔王国最西面的领土,号称野蛮人之国,那里的守护者圣斧家族一直被王国的贵族圈所歧视,认为他们没资格与圣剑,圣火,圣雷并称为阿兰贝尔的四大公爵之一。不过那边的野蛮人狂战士委实厉害,就比如身后这个……如果单是他一个威尔斯倒也不怎么惧怕,可他那么大个子,又是连吼带叫的,简直就是一个人形大号角,把周围追兵猎狗全给吸引过来了。
一路狂奔,耳中能听到人马喧嚣声渐渐从三面传来,似乎被包围啦?不过威尔斯到此时却反而冷静下来,眼中也显出几分从容——幸亏自己早就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准备了一条特别逃生之路!只要跑到那边,就算再多人也拿自己没办法。
又往前跑了一阵子,周围树木渐渐稀疏,地面上泥土也越来越少,时时可见碎石……他们已经脱离猎场范围,感觉是进入到荒山了。但后方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那个骠悍蛮人护卫亦是追得气喘吁吁,但脚下速度却居然并不降低,到了这种山地反而更快一点,可见也是个跑惯的。这让威尔斯颇感佩服——要知道他在远距离奔跑这一项上也是专门练过的,不比军队里专司侦查的斥侯差。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眼前出现一道深邃峡谷,对于普通人是天堑,但在威尔斯眼中,这却是他最好的脱身之路!
——毫不犹豫的,红衣刺客纵身跃向对面,在身体急速下坠的同时,朝对面悬崖上斜向伸出的一株松树射出飞爪,借力飘荡过去,只一瞬间便到了对面——这个位置,此时的动作,全都是预先考虑好,事先没有准备的肯定跟不上来。
这下子看谁还能追过来!威尔斯心中暗暗得意,刚刚爬上另外一侧的平地,却忽然听到脑后有风声响起,连忙往地上一趴,连续翻滚躲开来自背后的袭击。回头一看,却是那野蛮人眼见追不到,居然丢了几块大石头过来,准头还不错,若不是自己躲得快,还真是危险。
“切……勃艮第的野人果然都是死脑筋,主子死了重新找一个呗,这么卖命干啥……”
威尔斯朝峡谷对面那个愤怒无比,正在仰天大叫的蛮人伸出中指,比了个嘲笑的手势,在以往他可不会这么无聊,但这次实在是被追得急了,忍不住想要发泄一下。
…………
绕路走下山坡,沿途中又略微施了点小手段,确保不会有人能追踪到自己,威尔斯便彻底离开了这片猎场的范围。
他现在的心情很轻松,这趟麻烦的任务终于结束,接下来只需要找到兄弟会的上层交接一下,就可以带着小情人远走高飞。
身为红衣级别,能够作他上层的也只有会长和那九位紫衣长老,不过在这一次的行动结束之后威尔斯觉得自己的上司恐怕又会少掉几位——阿兰贝尔的皇帝与公爵们可不仅仅因为血统高贵而上位的,圣血家族最大的价值本就是体现在战场上。想要谋刺他们,就算运气好能成功,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也绝非寻常。
不过管他呢,无论猎场那边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反正是跟他无关了,威尔斯此刻甚至已经开始考虑“退休”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阿兰贝尔与埃斯塔尼亚这两个国家仇人太多,估计是不能留下了,得设法逃到北边亚斯提纳帝国去,那样才能得到一个安宁。
安娜是肯定会跟自己一起走的,至于另外两位弟兄,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吧。如果他们还想留在兄弟会里头继续向上爬,也许可以帮他们介绍一个不错的位置,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在组织内部总也有几个朋友的……
一路遐想着,很快来到约定好的接应点,一座废弃的茅草屋处。威尔斯略有些意外——以往这种时候安娜总会欢呼着跑出来迎接他,在第一时间投入到自己的怀抱里。先前分离时也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会等他回来,现在怎么反而没动静了?
红衣刺客的警惕性一向很高,只是看到门口柱子旁,预先拴着的几匹骏马正在安详咀嚼着地上青草,更重要则是被他安排在远处高坡上负责瞭望的盗贼西蒙并没有发出警告信息,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也许那丫头只是睡着了……威尔斯如此想着,但走到门口时依然喊了一声:
“安娜,威廉,我回来了。”
只听“吱呀”一声,草屋的木头门应声而开,威尔斯却后退一步,他感到有点不对头。
“进来吧。”
草屋里响起一个颇为嘶哑低沉的声音,不是威廉,当然更非安娜,但威尔斯却颇感耳熟。略略一想之后,他的神色立刻大变,但很快却又强自平静下来。
红衣刺客缓步走入茅屋,屋子里居然有四个人。原定在这里接应的安娜和威廉两人都已经倒在地上,但身体仍有气息,应该只是昏过去了。而本该在山上瞭望把风的盗贼西蒙此时却正蜷缩在屋角瑟瑟发抖,似乎努力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不过威尔斯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到了堂屋正中那个人的身上,从门口射入的几缕阳光映照在此人身上,反射出一片紫色光泽。他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姿态看上去很闲适。但威尔斯知道下一刻此人随时可能腾身而起,切断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脖子,包括他自己,也没把握能躲得过去。
——至少,以前在此人手下受训的时候,他从来都躲不开。
“萨维拉……教官!想不到是您亲自过来了。”
死亡兄弟会的九位紫衣长老,威尔斯瞧不起他们中大多数人。但只有一位他是绝对不敢小看的,因为那个人正是当初传授他刺客技艺,将他训练成新一代杀手之王的引领者,也就是此时正坐在这里的“死亡教官”萨维拉。
在披上紫袍,成为兄弟会九大长老之前,萨维拉的称号是“红衣武士”——他的近战技艺强横无匹,威尔斯一身精湛剑术就是从他那里学得。不过威尔斯永远不会因此而感激他,因为萨维拉的培训弟子的方式并非单纯传授技艺,而是血淋淋的死亡淘汰制。
当年一共有二十多人同时接受了萨维拉的培训,但到最后能够出师的,只有威尔斯一人。其他人全死了,不是死在严苛训练之下,就是死于互相算计和暗害,即使逃过这些厄运,还有最后一道关卡:萨维拉大人的亲手考验在等着他们。闯不过去的就是死,威尔斯是唯一完成了所有考验的,但也付出一只手作为代价,后来才不得不依靠假肢行动。
据说当萨维拉从杀手转为兄弟会的教官后,每年都要有一批人接受他的培训,但迄今从他手里训出来只有寥寥两三个人——因此才得到了“死亡教官”的赫赫凶名。
当然兄弟会也因此也不再把什么好苗子丢给他,凡是交给萨维拉去训练的人,全都是已经打算被放弃掉的,能练成杀手算是运气,失败了也不可惜——在那里死亡的人都不会被浪费,统统丢给亡灵法师作为培养僵尸和骷髅战士的材料了。
至于这些人毕业之后的忠诚问题,兄弟会并不担心——他们这个组织从来不是依靠尊重与爱戴来维持的。恐惧,敬畏,以及彼此间相互利用,才是保持组织稳定的粘合剂。
即使在兄弟会内部,仇恨萨维拉的人也很多,想把他干掉的人更多。但即使那些能够从萨维拉手里活着出师的人,对于这位“死亡教官”的畏惧也将永远刻骨铭心。无论这些人对组织有多大怨念,只要他们始终抱有这种畏惧,就足以控制。
他们甚至会比一般人对组织更加忠诚,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盗贼西蒙被吓成那个样子,并不稀奇。
此时的威尔斯也是如此,纵然这些年来在江湖上闯下了偌大名头,在看到前教官时依旧忍不住心生战栗之感,因为眼前这个人又让他想起从前那时时惊心,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以为您会去猎场那边……”
威尔斯努力保持平静道,作为九大长老中战力最为超群的一个,萨维拉会参加此次行动并不奇怪。不过他没想到这位紫衣长老会首先找上自己。
“先把你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再过去也来得及,那帮蠢货没那么快完事的。”
萨维拉的声音很是低沉嘶哑,据说他以前被人砍中喉咙,绝对是致命伤,但却居然生存下来,只说话能力受损。
“那好,我想我的任务已经……”
“完成了,你可以进入隐修状态——只要再做完最后一件事。”
萨维拉淡淡道,但威尔斯的眉头立刻皱起:
“我们先前说好的不是这样!”
“一件小事而已,而且现在就能完成……”
萨维拉指了指地上,犹自处于昏迷状态的安娜:
“你把这个女人杀掉就可以了。”
…………
小屋内一片寂静。威尔斯一下子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呆滞问道:
“为什么?”
“她是‘雷神’的侍女。”
“曾经是,但早已叛逃出来了!组织企图释放吸血鬼那次,若不是她,我们都逃不出来!”
威尔斯大叫着,虽然那一次事实上没有安娜帮忙他们也能逃跑,但威尔斯一直把这项功劳记在女友头上的,这样可以帮她去除某些嫌疑。
但萨维拉却摇了摇头:
“就是那一次之后,我们的好几处秘密据点被雷神的执法队破获摧毁。探查原因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好几次都有你们这支小队伍在附近。”
威尔斯愣了愣,但仍坚持道:
“可能只是巧合而已,以前被破坏的据点也不少。”
死亡教官萨维拉那满布着伤疤的脸上显出一丝冷笑:
“坦率说,那些被破坏的据点,有些是你们去过的,可也有些没去过,甚至你们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机密地点……但无论如何,你的队伍有嫌疑。威尔斯,我们不是法官,兄弟会不讲什么证据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立过大功,组织里大部分人对你还比较信任,我们就不会只要求杀这一个了。”
说着,他将一口闪耀着寒光的匕首丢到了威尔斯面前:
“你必须要亲手证明自己没问题,所以我把她留给你——干掉她!威尔斯,隐修以后你会有足够时间找女人。”
威尔斯呆呆看着那支匕首,脑海中霎那间闪过无数念头,但似乎任何念头都不足以解决眼前的困境。想他红衣刺客素来以反应快速,行事果断自诩,但在此刻,他背后已经完全被冷汗所浸湿。
“快点吧,我还要赶时间去干活呢。”
死亡教官那冷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威尔斯抬起头,从对方脸上居然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古怪的笑容,心头骤然一阵刺痛,当年一桩陈年旧事不由再次浮上心头……
那是他在接受最后考验,决定能否活着出师的最后关头。他与一个素日关系极好,彼此信任到可以互相托付性命的师兄弟联手闯过了所有关口,干掉了其他竞争者,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当他们俩互相搀扶着来到那意味着生路的最后出口时,便看见教官萨维拉如同现在一样,坐在一条板凳上堵在了门口。同样是用这种冷酷的笑容告诉他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要想出门,就要宰掉另一人。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决这个困境,两人想尽一切办法:哀求,欺骗,咒骂,许诺,贿赂……乃至于企图反抗,但都没用。死亡教官萨维拉如同一堵高墙般死死挡在了他们逃生的路上。要想出去,只有走他给出的路——杀死同伴。
到最后两人只得进行了最后一次搏杀,那场战斗毫无技巧可言,纯粹只是看谁更能狠下心来,威尔斯略胜了一筹,但他知道对方是故意输的——自己少了一只手,本来根本没希望取胜的,那兄弟真是把性命托付给了自己。
今天又是同样的状况……威尔斯犹豫片刻,俯身下去拾起匕首,缓步朝萨维拉面前,也即是安娜所在位置走去。
“好吧,既然一定要杀……”红衣刺客蹲下身子,高高举起了手中匕首,“那就死吧!”
——寒光一闪,匕首径直朝着萨维拉的胸膛刺去,但后者似乎早有准备,双手一探,两把短剑如雷电般亮出,一剑格挡于胸前充作防护,另一剑则朝威尔斯的咽喉抹去,剑光飘忽不定,犹如毒蛇吐信。
但红衣刺客这一刺却是倾尽全部力量合身扑上去,将对手连人都扑倒,这一击的力量何等凶猛。短剑格挡只是让匕首锋刃滑开少许,终究刺入了萨维拉的胸口,不过力量已经不足,并没能造成重伤。
而教官抹向威尔斯喉咙的致命一击也由于目标动作太大,砍到了肩膀上,削去了一大片皮肉,但也只是普通外伤而已。
两人抱作一团在屋子里翻滚厮打,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都不敢让对方腾出手来,一上手就都用最为凶狠的关节技互相钳制,结果两人的双手双腿互相纠缠在一起,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只见屋子里尘土飞扬,一片模糊。烟尘中,忽听萨维拉纵声大笑:
“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还是你有问题!”
而威尔斯则在咬牙切齿的大叫:
“西蒙,带他们走,赶紧跑!越远越好!”
两人都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之后便同时想起自己还有嘴巴可用!当即龇牙咧嘴的互相撕咬起来,简直比丛林中最凶狠的猛兽还要野蛮——若是那个勃艮第的野蛮人出现在这里,一定自愧不如。
终于从萨维拉那恐怖威压之下解脱出来的盗贼西蒙慌里慌张站起来,先是拔出刀子想要上前助威尔斯一臂之力,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手去,那两人动作都是极快,身体也在不停滚动,自己一刀下去会刺中谁完全要凭天意。
于是他赶紧把依旧昏迷不醒的安娜背起来,又扶起已经略有点知觉,却依然昏昏沉沉的威廉,三人赶紧逃出草屋,爬上了外面的坐骑。
西蒙把安娜横放到自己鞍前,又将威廉放到另外一匹马上,让他自己抱住马脖子。最后朝茅屋中看了一眼——那里面传来阵阵不似人类的嘶吼声。
“老大,一定要活着出来啊!”
西蒙最后喊了一嗓子,之后便快马加鞭,掉头往山谷外窜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