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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红绡 44 天降煞星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3857 字

“重瞳?”

“即一目双瞳。常人仅有双瞳,然她却更多一双。左右眼仁中各有两瞳并肩堆叠,正如花开并蒂一般。”

十五伸手拖过两个小碟叠在一处,脑中构想了一番,忽然打了个冷战。

“可按照相术而言,重瞳应是大吉之相、帝王征徽。再不济,也是有大作为之人。”苏锦六旁听许久,忽然开口道。

老九摇摇那半截筷子:“若这是个男儿倒也罢了,可林冉她偏生是个姑娘。生为女子,天地本就不广阔,更不用谈能有何大作为。”

十五重重哼了一声。

周祁沉吟道:“生得如此独特却丝毫不为人知……这林家人可做了什么?”

“这话便有些长了,容我慢慢说罢。这林冉啊,乃是林家二爷与府内丫鬟偷情所生。丫鬟怀了身孕,肚子遮不住了,被揭露后族里人将她判了投井。本来母子二人都留不住,二少爷以自己性命为要挟,方才将她们保住的。”

“这两人感情倒深。”

老九笑笑:“本来那丫鬟都快要淹死了,屋里一个嬷嬷一嗓子一喊,说二少爷拿了把剪子要寻死,大家伙都慌了神,净顾他去了,这苦命丫头的命才保住。其实说来好笑,一个大老爷们,护不了自己女人也便罢了,偏想出寻死这么一招来。他是装装样子也罢、动了真格的也罢,反正就算一屋子的人都涌上去拦,将二少爷这条命保住了,那剪子还是戳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十五皱着眉头抚抚胸口,忧心之余还是忍不住骂道:“从来只听说过女子寻死拿剪子的,这少爷真是个脓包蛋,瞎他一只眼睛也不算什么。”

“哪里只瞎一只眼睛。”老九悠悠道,“这二少爷幼年时曾发过一次莫名其妙的高烧,连着体热不退了十多天,烧得一只眼睛看不见了。这次戳瞎的,好巧不巧,正是还能看得见的那一只。”

“真闹心。”十五嗤道,“所以林冉出生后,人便说是这姑娘命里带煞,夺走了她爹的眼睛?”

“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也便只能牵强附会了。”周祁无奈摇摇头。

“林冉一出生,一双重瞳便是当真吓坏了众人。但林老爷子也说了,这也是一条命。就把这孩子当成林二少的一双眼睛养着罢,让她来当她爹的眼睛。她毕竟不是正家小姐,身份不光彩,生母又是个没主见的,在府中自然也没有主子的地位。一开始还是只引她爹走路,到最后倒真成了个粗使丫头,给府里的人洗衣服、倒夜香,下人做的活都有她的份。不过林老夫人看她实在是觉得瘆得慌,干脆扯了一根布绫,将林冉一双眼睛紧紧缚住,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又将这倒霉孩子和她娘打发到偏院去住。那林二少本来也不是什么硬骨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能把自己给戳瞎了,又不敢反抗母亲,没本事保全妻儿,后来实在想不开,月黑风高的时候拐到后院那口井里头,淹死了。那跟他偷情的丫鬟也跟着投了井,据说还是抱着林冉一起跳下去的。不过这林冉就是命大得邪门,她娘都用麻绳把她给捆在自己身上了,她还能逃脱开,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她从井底里爬起来,一身全是泥巴和脏水,半夜三更跑到林老爷房门前拍门喊救命。那老爷子本来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被自己孙女这么一吓,脚底下一滑,直接整个人都躺到棺材里头去了。林老夫人这还怎么容得下她?连连叫着天降煞星,要将林冉赶出府去。

“可是没来得及。”老九继续道,“纪王还未登上王位时,曾与他亲哥哥裴亲王是劲敌。两兄弟龙争虎斗,最后纪王能够坐上王位,可谓是将自己的命也斗去了一半。而这林老爷子,生前正是扶持裴亲王的不二人手,虽到王权争夺的最后倒戈,对纪王却依旧十分轻视,朝堂之上时时让他难堪。但林老爷子年轻时曾经跟着纪王他爹打天下,是位劳苦功高的人物。纪王对他颇为忌惮,却也拿他无法。可林老爷子前脚方入土,生前政敌便瞅准了时机,在纪王那参上一本,一番捕风捉影,将他做过未做过的事一并上报,正巧遂了纪王的意。反正死无对证,便给林老爷子扣上谋反、贪污等诸多帽子,判了林家诛九族的大罪。林老爷子的丧事连头七也未办完,棺椁就被从地里挖出来鞭尸,一家上下男女老少全被掳走,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算是不能更悲惨了。”

十五问道:“那这林冉流落去了何处?又是如何与纪王遇见的呢?”

老九却转了话锋:“实不相瞒,这件事直到这里,北峪没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毕竟我关九不才,曾被林家请去给林二少和林老爷子的葬礼做法,底下人嘴碎,家里遇上这种邪门的事情,自是要说上一说的。我听个囫囵,自己再捋上一捋,便能还原出个大概来。丧事之后的事情么,我也只能算是道听途说,不见得准、不见得真。不过这也就是个故事,你们随便一听便是。

“林家女子皆被贬为官妓,林冉也不例外。她从小便被拘在府中,因身世与眼睛遭人白眼,林家这种大户人家,其中人情冷暖自是不可被寻常人想见。她毕竟跟旁人生得不同,总是不受人待见。虽说自小在夹缝里长大,怎么说也算是聪明懂人眼色,可性子却孤僻暴戾,不肯轻易讨巧。与她一路被卖到花楼的丫鬟小姐,要么不堪其辱早早自我了结,要么扔下尊严曲意逢迎。那花楼里的老鸨本见她长得不错,想悄悄给她谋些便利,可她偏生软硬不吃,老鸨碰得一回钉子,自然也懒得管她,由她自生自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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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暖光越过秋雾缓缓投来,桌上热气腾腾的清茶飘起似有若无的香气。

流火三人来到东乾边境上的某家客栈住下。因这客栈并未坐落在大路边上,客人并不多,是以庭除干净,环境也清幽。流火从掌柜那掳来一只家养的花猫,袅袅婷婷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左手捧一本市集上淘来的话本随意翻看,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挠挠这猫的下巴,闲适得很。

红绡安静立在院墙边一株不知名的树下,面目对着北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持灯抱着一盆蜜山楂从房里出来,大大咧咧在流火对面一坐。

“她在那站多久了?”

流火的眼神老早便盯在那盆山楂上了,此刻一边摇头一边将书扣在桌上,长手一伸,利落拣上一颗含去唇间,银牙咬下的瞬间眉眼便皱成一团,肩膀也耸了起来。持灯一边骂她嘴馋,一边幸灾乐祸地专以看她扭曲的五官为乐。

“再往北上,不出一天时日,我们便去到北峪地界了。”流火的眼皮都被酸得跳了起来,“通关文书你备好了没有?”

持灯瞪她:“明日便要过境,你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我?”

“我倒是好奇,她是怎么从北峪逃到东乾来的。”流火莞尔一笑,伸手一指红绡,探身来掰山楂上的糖霜,“她是纪王身边那样重要的人,不说逃出王宫的一路上自有官兵严守,且她这一副特殊面容,一见便不是寻常人。更何况王上的追兵,难道还追不上一个瞎子不成。”

持灯想一想,迟疑道:“你是说,不是她逃出来的,而是纪王放她出来的?”

山楂的酸终于被糖霜纾解,也解了馋,流火眯着眼睛满意地继续挠猫下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她是个奇女子,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是不过分的。”那猫却被流火挠烦了一般,甩甩尾巴从她膝上跳下来,跟个贵妇人一般踱着步子,悠悠闲闲地竟往那树下头的红绡去了。

“我怎么看不出她哪里奇了。”持灯嘴里满不在乎,眼神却一直跟着那猫蹭去红绡小腿。红绡其实早就知道那猫朝她去了,转过身来等了许久,一把便将那毛团抱起,让它舒舒服服地窝在自己怀里。

持灯盯着那打着咕噜的猫,出了一会儿神:“你说……她到底瞎没瞎?”

流火笑:“你自己去问问她不就是了。”

持灯却别扭道:“谁要理她。长得就怪模怪样的,讲起话来又阴阳怪气。要不是她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我肯定会以为她是活了千万年的老妖精。”话音未落,那厢红绡便转了脸来。也未见她是不是看着自己,持灯却没由来打个冷战,乖乖闭了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流火无奈摇摇头。

红绡将猫往地下一放,提了步子便朝流火持灯二人而来。持灯无奈自己坐的是个石凳,只得将屁股往后挪了挪,以期离红绡远些。

“明明是个男儿,偏生跟个女子一般爱嚼舌根。”红绡微微倾身,伸手探了探桌椅,一边说着话一边稳稳当当地坐下,且十分娴熟地探臂去取桌上茶具,自在悠闲地倒茶来喝。若不看她眼睛,只瞧这一番动作,怎么也不会知道这姑娘失了明,顶多只会觉得她比起常人来行事动作有些缓慢,且过于谨慎罢了。

然她此刻穿着广袖裙,宽大的袖子在桌上扫来扫去,却也不知道捋上一捋。也不知是不知晓,还是不在意。

持灯心中暗自嘲讽她这粗鲁形容,瞬间便将方才对她的忌惮抛到九霄云外去:“是了是了,世间还有哪个能比得上你夫君,床上床下金枪不倒,男子气概比天地还辽阔。”

“他不是我夫君。”红绡面不改色地纠正。

流火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有趣。她狂言、狠戾,仿佛对世上一切都毫不在乎,却又对某些旁人看来不值一提的事情有些莫名的偏执计较。

持灯不以为意,耸一耸肩,话锋一转:“我方才买山楂回来,看见街上有个背驼得跟个罗锅一样的说书先生,神神道道地说着什么王室秘辛。我觉得有点意思,就凑过去听了两句。”他皱着眉回想一番,“前面的我倒没听着。说是有个眼睛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妖精,叫什么‘双瞳如秋水’,专用这‘秋水’来引诱二八年华的女孩子。只要哪个姑娘跟他对上眼,他眼睛里便能伸出一双手来,将姑娘的眼睛挖出来吃掉,好让自己的眼睛变得更美。”

红绡听着听着,嘴角渐渐扬起,露出与她那张小孩子的脸毫不相称的讥讽笑容来。

“这说的,可不就是纪王么。”流火道。

持灯点头,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红绡脸上的笑容瘆住了。

“你……什么意思?”他忍不住问。

红绡陡然敛起笑容,有些漫不经心道:“大约是的罢。毕竟,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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