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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红绡 51 柳暗花明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3219 字

北峪今年的秋天,有些罕见地来得迟。

在两国交境的那处客栈歇过的那晚明明那样冷,谁知越往北来,秋寒却越不见踪影。流火一路行来,包袱里备的厚衣裳一件也未穿上,反倒还脱了身上的一件。在沿途的茶馆歇脚时,也听那些汉子婆娘唠嗑,说今年雨水少得古怪,按照往年,此时秋雨应是早已落下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不落,对许多来北峪过灯节的游人来说是福音。

北峪的灯节设在中秋前夜,是年轻男女外出游玩赏乐、彻夜狂欢的好日子。王城中条条街道张灯结彩,热闹得好似元宵。

人来人往之中,一个手里高高举着两只糖人的小孩子一脸怨气,千辛万苦地在众多腿脚间闯出一条急急忙忙的路来。偶尔撞到了人,他也不道歉,只专心往前冲,好像举着两支长枪,去赴一场等不及的战役。

而他此行的目的地——一个立着“老马馄饨”的馄饨摊子上,流火歪着身子撑着肘百无聊赖地坐着,面前一碗洒了姜末与芫荽的馄饨面,一碗枸杞甜酒,皆是热气腾腾,散着迷人香味。眼见那面都要坨了,她却不动筷子,只定定看着馄饨摊子的老板,嘴里时不时念出一个数来。

“五十二。”左臂撑得麻了,换上右臂来撑。

馄饨老板早就注意到这干坐不吃的姑娘了。盛完锅里最后一碗面,他两手在围裙上一揩,要笑不笑地走到流火桌前来:“姑娘,我这可要打烊了。你这面——还吃不吃了?”

流火眉眼弯弯地看着老板:“谁说不吃了?我等人呢。”

抬手一指从人群里钻出来的一个粉嫩小孩:“来了。”

见小孩十分熟稔地一屁股坐到流火对面,老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五十二碗。十八碗醪糟,三十四碗馄饨。”流火对持灯笑吟吟一伸手,“我们说好了的,你去买糖人,能在铺子卖出五十碗以内回来,便算你赢,你买的糖人都归你。可你输了。”

“也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幼稚。”持灯气还没喘匀,一手去勾那碗甜酒,一手把两个糖人一并往流火手里一拍,“腿这么短,我怎么赢?没被人踩死便算我走大运了。出来玩还专门把我变成小孩子,我在姐姐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

流火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一边拾了筷子去打他的手:“小孩子吃什么醪糟?”

持灯吃痛缩手,却忽然想到什么:“五十二碗……你这多出来的两碗不会就是桌上摆的这两碗吧?”

流火却不应他,只翻来覆去比对手里两个晶莹剔透的糖人,也不管持灯吃哪一碗了,不动声色地转移起话题来:“五十二碗……每碗十文。虽然赚得不多,可是小本生意也挺好的。我看咱们家那女掌柜做饭不错,不然也叫她出来摆个什么摊子?她以前开客栈生意好像还挺好的。”

小孩子果然好骗,这下便皱着眉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女掌柜手艺怎样?……连我也不知道,那她手艺肯定也不怎么样了。且不说什么女掌柜,那个从凌霄抢来的女妖精,你打算怎么办?”

那时九戈还在,你当然是不知道了,傻孩子。流火腹诽。

“没打算怎么办,就养着呗。养个人也不过就多双筷子,何况她还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妖精。我要她来也只是当半个诱饵用,到最后长乔来或不来,也都不碍事。”流火道,“叫她跟录渊学点规矩,别总是张着一张大嘴吓人,也是不错的。”

持灯似懂非懂一点头,便低头乖乖吃东西去。他饿得很了,此刻也不管什么吃相,呼啦呼啦地喝起汤来,像头小牛犊。

“小祖宗你可慢点。”流火笑,“这灯节我本就觉得逛得无趣,你可别吃醉了,脑袋一晕翘了蹄子。”

“无趣?”持灯好不容易分点心来说话,他嘴里塞得满满,含糊不清地嘟囔,“灯节这样热闹你也能嫌无趣,真是有意思。”

“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再逛得一炷香时候,消一消食,咱们便回客栈。明儿早些上路回家去。”流火慢条斯理地喝汤。

持灯一听便急了,最后一口醪糟刚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便直接咽了下去:“你明明说了,是要带我来北峪吃柿子的!”

流火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好笑,面上却无所谓道:“今年暖和得很,柿子如今还没熟,大街上一个卖柿子的铺子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你还要专程为了吃柿子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

“也不是不可以啊。”持灯垮了脸来求。

流火摇头:“被人跟到这时,我可不想再被继续跟下去。”

持灯一愣:“谁?”

“你往周边看上一眼,不就知道了么。”

持灯此时是小孩子,不如少年形态那时脑子转得快,听了流火这话果然傻愣愣地起身来望。他个子小腿又短,脚是架在桌子底下的横杠上的。此时陡然站起身来,脑袋又使劲往前探,倒是显眼得很。不过他环视整整一圈,也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

流火慢悠悠道:“你傻呀。像你这样看,人早跑了。”

持灯面上通红,傻里傻气地呵呵一笑:“那也是帮姐姐你吓跑了嘛。虽说你不怕,但是被人跟着,还是挺烦的。”

果然还是醉了。

“叫你别吃,你偏要吃。”流火一边吃面一边掀了眼皮数落他,“一个小不点满身酒气算是怎么回事?”

持灯依旧只是笑:“我只是一截小骨头,醉了也轻得很,不碍姐姐的事。我要是走路走不稳,姐姐你就把我拴在你那镯子上头,拖着我走也行的。”

只是持灯虽这样说了,流火却也没法照做。这大庭广众的拖着一个小孩在地上走,怕是根本走不动。付了钱,让馄饨老板心满意足地收了摊了,流火一拎持灯腰带,便跟提一袋柿子似的将他提走了。

她晃晃悠悠地在前头走,有人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

苏锦六此时心中其实还生着流火的气——上一次见她的回忆还清晰得很,更不用说前几次她对他做的种种了。

他小心眼,十分记仇。

可他的心其实也挺大的。周遭的声色犬马那样诱人,可非得再加上一个她——看着她,跟着她,视线里有她——他好像才能觉得安心一些。

能在这样的异国他乡见到她,苏锦六已是高兴得不得了,也懒得管那小孩是谁了——虽然他们看起来那样熟悉亲昵。

他也不知跟着流火走了多久多远,等她终于停下来时,是停在一处开阔路口,兴奋拥挤的人群围成一个圈,而她不知怎么已经站到了最里面。

苏锦六特意绕开,围着人群外围走了小半圈,才挤到那里头去。他知道流火早已经发现他了,可他既不愿就此罢手,也不能站到她身边去,只能保持一点无谓的距离,才好悄悄地、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圈子中间原来围着一个木头搭的高架,那高架有四面,像座正在修葺的尖塔。高架看似粗糙实则精细,一眼看去便可知架上机关重重,只是此时收在架内,有些藏锋的意味。架上系了五色彩条,装饰得喜庆华丽,隔上几尺便悬一盏花灯,越往上灯便越华丽,最顶上则是一尾熠熠生辉的鲤鱼,在高空的冷风里欢脱地打着颤。

这高架自极远处便能看到,兜转到此时方到它脚底下。

这便是北峪极为出名的采花灯了——老九与苏锦六曾讲过的。这是许久前便在北峪兴起的习俗,男子攀上高架,摘得花灯送佳人,便有求娶之意。流传到如今,采花灯却也不只是供男子求娶,而是得先由姑娘发起愿来,指定某个男子来为自己采花灯,被指到的男子才有机会为美人一展身手,博佳人欢心;且不管这男子是否同意,都得应姑娘要求攀上高架。高架上每一盏花灯都是彩头,皆能为伉俪更添情深,只是夺得哪一盏能让姑娘更开心,便是不言而喻了。

高架下头一个嘴里漏风的小瘪三一边高声说着典故,一边可着劲敲手里一面没了光的铜锣,鼓捣围观的男子来抢花灯。他身后跟着一个瘦不拉几的小姑娘,撑着宽大的裙摆,来接姑娘们抛出的碎银。接了碎银,便去问男子名姓,叫男子准备一番,好去抢花灯。

苏锦六望着那尾活灵活现的鲤鱼,心中涌起失落情绪来。攀高架、躲机关,于他而言实在不算难事,可他就是能将那鲤鱼捞了一百次来,也没有机会。知道流火不可能会叫他去取那花灯,他转过头去想再看她最后一眼便出去寻住处,却被那小瘪三挡住了。

小瘪三挑着眉毛:“你,你叫什么?你是不是苏锦六?”

苏锦六点头。

“那正好。那边那个姑娘请你去抢花灯。”小瘪三随手一指,便朝着下一个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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