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娜别过脸道：“你会有什么高兴事？”“你把脸转过来，别跟我耍脾气，”林文娜扳回她的头，满面春风道：“你不是让姐给你找工作吗？现在找到了。羊庄小学缺名老师，我找了那的校长，他同意了。”敏娜漠然道：“我不去！”

　　林文娜满以为妹妹会高兴的不得了，哪知她却无动于衷，不由诧异道：“为啥不去？”敏娜道：“我不受他邵家半点儿恩惠。”林文娜乐道：“傻丫头，这是姐姐给你找的，跟他邵家毫无关系。”“你也是邵家的人！”敏娜既抱定成见，便不依不饶。林文娜叹口气，松开敏娜，自言自语道：“我这苦心算白费了。”

　　第二天，却是个大好天气，太阳终于打败围剿它的乌云，得意的露出灿烂的笑脸。大地上的生物经过一天的沉闷，又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整个上午，敏娜都是闷头干活，谁也不搭理，连姐夫故意逗她笑都横眉冷对。午饭时，一家人闷闷的围在圆桌旁，谁也不说话。敏娜扒拉几口便回了西屋，林文娜跟过来，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敏娜终于同意去羊庄小学教书。

　　“唉……这才是我懂事听话的好妹妹！”林文娜见她允了，很是高兴，搂住敏娜不住口地夸赞，赞完又道：“赶快收拾一下，咱姐俩这就去。”说完就出去了。

　　敏娜拢拢头发，走到西墙的镜子前照。见自己眼睛红肿，一脸憔悴。不禁又是伤心。听见姐姐在院里叫她，忙擦把脸走出西屋。迟疑一下，还是走进东屋，对坐在炕上的林新宇说：“爸，您别生我气，昨天是我不对，不该顶撞您。”

　　林新宇挥挥手，不耐烦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喽！”

　　敏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啥好。默默地退出来，同林文娜出了家门，骑上自行车奔羊庄村去了。

　　林母隔着窗户，望着两个女儿出了院门，回头看着歪在炕上抽烟的老伴，忍不住埋怨道：“你呀！真是越老越糊涂！小娜从小到大没受过啥苦，你看你现在把她弄成什么样子了。”“她自找的！”林新宇不耐烦地说：“她要听我的，我犯得着和她呕气吗！”“我说你老糊涂了你还不服气，当初亲家和你商量这事时，我就担心，叫你问问小娜，你却说长琳家这么好的条件，还怕她不愿意？可现在呢！”林母不住口地数落着：“小娜摆明了不愿意，我看你咋办。”

　　“咋办？”林新宇把烟蒂扔到炕下，瞪大眼睛道：“她要不同意，我打也打过她去。”“你敢！”林母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在这个自己以往唯唯诺诺的主宰面前据理力争起来，“收起你那老一套吧，都九十年代了，年轻人都兴自由恋爱了。我不管你如何，反正小娜不同意我支持，你敢动她一下，我豁出这条老命，也和你没完。”

　　林新宇对老伴儿的话显然听不进去，他不屑地说：“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邵家要什么有什么，长琳和我那是过命的交情，小娜再嫁过去，更是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你就是这样的老思想，”林母同样对林新宇不屑地说：“你和亲家是过命的交情，这点不假，但是也不能主管儿女的命运吧。现在都时兴独立自主了，年轻人自己找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好，你非要横插一杠子。邵二军我就看不上眼，小娜还是不嫁他的好。”

　　林新宇不再争论，只是怪怪的瞅着老伴儿，目光还是那份不屑，嘴里重复着：“你懂什么！”点起颗烟，闷头抽着，再也不去理会老伴儿的唠叨了。

　　当林家老两口还在屋里争吵时，林文娜和敏娜姐妹两个早上了公路，一路向东骑着。林文娜把找工作的细节大概描述了下，又尽量找些话逗敏娜开心。敏娜知道姐姐的用心，便强装笑颜的应着。约莫二十分钟，姐妹俩到了羊庄，打听了几个人后，到了一户人家门外。林文娜上前推开大门，姐妹俩相跟着进入院内。

　　刚走几步，正北的房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走出来，十分不悦地问：“你俩干啥的？”“我找刘校长，”林文娜笑答道。“他在学校看校呢，”那妇女脸色舒缓了，从台阶上走下来，招呼道：“先屋里坐吧，我去叫他回来。”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学校吧，”林文娜忙谦让着，指着敏娜说明了来意。那妇女上上下下打量着敏娜，问：“多大了？”“十七，”敏娜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羞涩地回答。

　　林文娜又和那妇女唠了会儿家常，谢绝了她的好意，同敏娜出了院门，推起车子，在村里三拐两拐，来到羊庄小学跟前。

　　敏娜跳下车，抬头看看校门，见上面的绿漆几乎脱落殆尽，露出的铁皮也斑斑驳驳，还被淘气的孩子用粉笔涂画的乱七八糟。两边门垛上杂草丛生，西边那个已严重倾斜，被一根粗粗的木桩支撑着。

　　林文娜对发怔的敏娜道：“别看了，快进去吧。”姐妹俩搬起车子，推开半掩的小门，跨过这扇破败的校门。扑面而来的景象更令敏娜吃惊，破败的围墙、破败的操场、破败的校舍、破败的门窗，也就是说，整座学校找不出一点新的痕迹。与村里雕梁画栋的住房相较，这里简直回到了原始时代。敏娜心里不禁迷惘，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涌上心头。

　　林文娜看出敏娜的心思，劝慰道：“你先在这儿呆段时间，有机会了，姐再给你找更好的。”敏娜也不言语，心里只是想：“这所学校怎么这样，我们村的小学可比这好多了，这能好好上学么？”

　　林文娜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敲敲门，就听见里面椅子挪动声响，一会儿工夫，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汉子拉门出来。见是林文娜，热情招呼道：“我说是哪位贵客驾到，这不是林主任啊！快请进，快请进！”又瞅见敏娜，便问：“这就是你妹妹？林敏娜？”“对，是她，”林文娜回头对敏娜说：“小娜，这就是刘校长。”敏娜礼貌地问声好，刘校长忙着将姐妹俩让进办公室。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办公室，四面墙上的白灰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黄色的泥沙。南北面的窗户由于久经风雨，早已变了形状，不能关合在一起，只用铁丝简单拧住。窗扇上玻璃已无踪影，用三张旧报纸胡乱粘贴下，风透过破裂的缝隙吹进来，哗啦哗啦地响。靠西墙是张木架床，上面一床旧铺盖。挨着床是张黑乎乎的办公桌，桌面倒是擦的干干净净，上面整齐码着一排书。西南角是个脸盆架子，搭着毛巾等洗漱用具。东南角是座砖砌的火炉，是用来冬天取暖的。

　　刘校长招呼姐妹俩坐到床上，自己拉把椅子坐在办公桌前，问道：“林主任，你家地里弄清了？”“弄清了，只等着种麦子了，”林文娜答一声，马上反问道：“你家呢？刘校长。”“一样，也等着种麦子了。”刘校长随口应着，扭头看看敏娜，微笑着问：“你啥时毕业的？”敏娜答道：“去年，从乡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我在赵老师那个班。”刘校长点头道：“赵老师？我知道，他教政治，听说他的腿好像坏了，该找个时间去看看他。”说着拿出烟，刚要点上，看见林文娜摇摇头，忙又收起。

　　林文娜笑道：“刘校长，你看小娜在你这儿行么？”“唉！你这说哪里话呢，”刘校长爽快地挥挥手，说：“甭说你林大主任亲自来，就是捎个口信都没问题。这儿正缺个三年级老师，象你妹妹这条件我们可是求之不得呢！只不过，嘿嘿……”刘校长搔搔头皮，接着说：“只不过这里条件太简陋，而且民办老师的工资也不高，象你妹妹这么水灵，我是怕有个照顾不周，委屈了你妹妹！”

　　林文娜还没答话，敏娜早抢过话头，说：“没事，这些我都无所谓，多苦我都不怕。只是……只是，我有个问题。”刘校长道：“什么事？你尽管问。”敏娜道：“刘校长，这小学都这样了，村里怎不说修一修？”她犹豫一下，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修学校？！怎么可能！”刘校长脸上登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撇着嘴，满怀义愤地道：“村里那帮干部！谁不往自己腰包里搂，上骗国家，下蒙百姓，有点儿钱还不够他们买酒呢，哪个理你这些！哎，现在的社会，你用正常思维去做，肯定碰个头破血流的。”刘校长沉沉地叹口气，显然很是痛心。

　　敏娜没有再问，屋内一片沉默。过了会儿，刘校长咳嗽一声，先开口说：“现在学校正放秋假，还要半个来月才开学，你等开学就过来。嗯，让我看看，”他起身翻了翻墙上的月份牌儿，点着头道：“对，十月十五，十月十五号开学，那天你直接过来吧，我给你安排。”“那行，就这么定了，多谢刘校长了，”林文娜接过话头，扭头朝敏娜道：“小娜，你出去转转，我和刘校长还有点儿事要谈。”

　　敏娜便起身出去，回手关门时，门缝里听见姐姐在问刘校长你儿子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啥的。她了无兴致，漫无目的地走到操场中央，入眼处满是苍凉，四周围墙上还残留着文革期间刷下的白色标语，不过字迹早已是漫漶不清、狼狈不堪了。

　　她站定身子，望着那一排排破败不堪的校舍，胸中波涛澎湃。“这就是我的落脚之地，以后我就在这里工作生活了，”她忍不住激动，毕竟自己有了工作，能够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学校虽然不好，但他毕竟收留了自己，知足吧！

　　她想到了高映川，眼前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她心里一阵荡漾，甜蜜的温情泛起层层涟漪。她仰起头，出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轻轻问道：“你还好么？你还记挂着我么？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么？你知道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么？我想你呢！你有没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