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了收发室，挨着花园外墙一路向西溜达，到头拐上向北去的甬路。刚走过教学楼，猛然看见映川从北边闪过来。欧阳捅捅陈默，一脸奸笑道：“咱俩挣他两袋瓜子如何？”陈默心领神会，也奸笑两声。两人靠在槐树下，静待映川过来。

　　映川来到他俩跟前。见他俩不明不白看自己，不由得莫名其妙，上下看看自己身上并无啥异常，就笑问道：“你俩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欧阳斜靠在树上不动。陈默直起身道：“映川，我俩现在想吃瓜子了，可是兜里没钱，手里有样东西，和你做个交换，不知你意下如何？”

　　映川立时明白，伸手到欧阳面前，微微笑道：“拿来！”欧阳诧异道：“你问我要什么？”“信啊！”映川嗤道：“如果不是信，你俩也不会这样要挟我。”欧阳哈地一声笑，点头道：“你小子够聪明！确是有你一封信。可刚才是陈默要挟你，你该去朝他要，你跟我要不着！”映川道：“少来！你多少心眼儿我不知道！骗人使枪，哄人弄棒，你干的可不只一次两次！”欧阳见唬不住他，就从背后拿出信来，在映川面前晃了晃道：“这是女孩子写来的。换你两袋瓜子，不亏吧！”

　　映川乍见信封上的字迹，心就噗通噗通狂跳不已。但他一瞬间就控制住激动的情绪，淡淡道：“我亏大发了！这是我表妹写的！根本不值两袋瓜子，你俩还是给我吧。”“表妹？！哈哈！”欧阳打个哈哈，两眼瞅定映川道：“恐怕未必吧？事急了说出口，鬼才会相信你。还是乖乖地一手交钱一手交信吧。”

　　映川坦然笑道：“你俩这样要挟我，我可不能给！”“你真不给？”欧阳追问一句。映川坚定地摇头。欧阳嘿嘿一笑，威胁道：“那我可替你看了。”说着捏住信的封口，就要故伎重演。

　　哪知映川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那就劳驾你了，看完记着给我搁桌儿上。”欧阳顿时泄了气，与陈默交换个眼色，无奈道：“映川，回来吧，我给你还不成！”映川这才踅回身来，伸手接过信，看他俩一副沮丧摸样，不禁哑然失笑。掏出两块钱，塞到欧阳手里，问：“够吧？”两人大喜过望。欧阳情不自禁地拍着映川肩膀道：“行，映川，够哥们！”映川道：“没什么，这次我多给了，下次再拿信我可就不谢了。”

　　“那是当然！”欧阳拍着胸*脯豪爽道：“下次哥哥我亲自送到你手里，保证不出半点儿差错！”说完拉着陈默笑呵呵去了。

　　映川紧紧攥着那封信，恨不得马上拆开来看。但他还是稳稳心神，快步向教学楼走去。进到教室，里面不见一个人。他心下欢喜，忙掩好门，坐到座位上，迫不及待地撕开信皮，取出信纸，打开读道：

　　映川：

　　你还好吗？自从东大洋水库一别，已是两个多月不见面了。你学习紧张吗？生活顺心吗？做姐的在这里特别挂念你。

　　先跟你说一件高兴的事，我的工作找到了，是在羊庄小学当老师，一个月九十多块呢。你可别笑话我，虽然不多，但我还是很满足的。

　　我是十月二十二日正式上课的。本来定的是十五号就上课，可是有个妇女也要教书，校长磨不开面子，就出张卷子考试。总算不赖，我把她考了下去。

　　我接的是三年级，这帮孩子虽然听话，但笨手笨脚的很不好教。一天下来累个半死，胳膊酸的都抬不起来，嘴里眼里全是粉笔灰，真让人讨厌。有时真想就此不干了，但又舍不得，你说是吗？一个人老是闲呆着有啥意思！

　　闲着无事时，常常一个人静想，还是上学好啊！当时体会不到其中的幸福，现在深深感到了，却已是过眼云烟了。真羡慕你，还能继续上学，继续自己的梦想。

　　映川，听姐的话，好好学习，以你的聪明，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映川，天气冷了，要多注意身体。本来早想给你写信，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心情一直不好，有件事特别烦人，等我处理好了，再告诉你。

　　好了，先写到这吧，余者后谈。

　　下面写着“祝你梦想成真！”后面便是落款和日期。

　　映川读完，心里虽然欢喜，却是疑窦丛生，暗自纳罕道：“她遇到了什么事，让她这么烦心？”思过来想过去，怎么也猜不出要领。正在痴痴发愣之际，忽听吱呀一声响。他心里一惊，忙把信叠好，塞进信封扔进了桌膛，同时抬头去看。只见教室的门业已推开，进来的却是方筱雅。

　　方筱雅乍见映川，先是微微一惊，接着看到满教室只有她俩，心中陡然升起无限的喜悦。她笑靥如花来到自己座位上，拿本书在映川书堆上一拍，道：“吆！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来这么早！”

　　映川手心出汗了，有些发虚道：“我来看书，不允许呀？”

　　“呦，你还用看书啊，”方筱雅撇撇嘴，顺势坐在凳子上，笑眯眯道：“你那么聪明，全班谁比的上你！”“你拉倒吧，”映川对这句称赞无动于衷，道：“别净拿好话哄我，我真聪明，那我的功课咋那么差！”“是你自己不用心！一天到晚就知道胡糟乱闹！得了，我不和你吵，上午韩老师讲的那道题我没听清楚，麻烦你再给我讲一遍。”说着拿出代数书，翻几下摊开在映川面前。

　　映川哪有心思给方筱雅讲题，他现在心里全是那封信，她遇到了什么事？她那么开朗活泼，能让她心烦的事，肯定不是小事。可如今方筱雅这样缠住他，不由他不心烦，皱起眉头道：“我也没听懂，哪能给你讲。呆会儿你问小叶子吧。”

　　方筱雅也不注意映川的神色变化，一个劲儿催促道：“没事，你就别谦虚了，你要再谦虚，我可就认为你骄傲啦。”说着又递过来纸和笔。

　　映川再无法推脱，只好拿起笔在纸上划。他只管自己说自己的，哪管方筱雅听得懂听不懂！就听方筱雅嗯嗯地应，心下不禁奇怪，心想我如此糊弄她，她居然能听懂？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见方筱雅双手支腮，一双水汪汪的俏眼哪里在看题，分明是在看他。那黑黑的眸子里包裹着万种柔情，都在他身上聚焦。映川一下面红过耳，浑身燥热难当。他忙低下头问：“你听懂没？”

　　方筱雅轻叹一声，幽幽地问：“高映川，还记得咱俩打赌的事么？”“打赌？什么时候？”映川抬起头，明知故问道。方筱雅道：“那天在韩老师家，咱俩赌足球赛的事，你忘了？”映川道：“噢，我想起来了，咱俩是打赌了，赌的是咱班能不能进前四名。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倒真忘了。”方筱雅羞涩道：“嗯，咱俩还拉了勾，我说，我说……”她脸色绯红，慢慢低下头道：“我说如果我输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对呀！是这样，我想起来了！那现在你输我什么？”映川浑然问道。方筱雅并不抬头，低低的声音道：“现在我输了。”

　　这五个字当真小到了极点。映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里面的深意，不禁仔细地看过去。方筱雅低着头，满脸的潮红，满脸的妩*媚。一头秀发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个俏丽的脸庞。她身子轻轻颤抖着，满怀着激动期待着。

　　映川明白，现在！只要他伸出手去搂住方筱雅，那以后便是莺歌燕语、别有一番天地了。可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他的眼前浮现出敏娜的身影，不禁激凌凌打个冷颤，暗暗叫道：“惭愧！”

　　方筱雅偷眼看映川，见他在那犹豫不语，就催道：“你说呀，你想要啥，你要啥我都给你。”映川摇摇头，故作平静道：“算了，我想不出要啥，打赌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方筱雅很是意外，忙问：“就这么算了？”“嗯，还是算了吧。”映川笑道：“本来就是开玩笑呢，又何必当真。”说着起身往外走。方筱雅着急地问：“你去干啥？”“我去找陈默，”映川随口应着，快步出了教室。

　　他一阵急行，很快到了办公楼西侧的甬路上。他这才停下脚步。四下里静悄悄无声，两旁的垂柳枝条萧疏，间或挂着几片黄叶，在寒风中来回摇摆，顽强地扎挣着。他回过身，看着高二（6）班教室，心里想到方筱雅，又不禁怅惘起来。毕竟这是第一个对自己流露出爱慕的女孩儿，尽管自己对她没啥感情，但还是为此感到骄傲。他忽地想起那句名言：爱一个人是痛苦的，被人爱是幸福的。现在的他体会到了这种幸福，对给予他幸福的人，油然升起股感激之情。

　　他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转身顺着甬路继续往南走，边走边唱，虽然调子跑得七扭八拐，却怡然自得，自我陶醉了。

　　他绕过花园，在假山处站了会儿，就又穿过办公楼和教学楼，向着宿舍走去。

　　还没到宿舍门口，忽听里面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怎会这么热闹，可不能错过了。忙快走几步到了门前。刚要推门，又听里面一个声音兴奋地嚷道：“就是嘛，这些天来，她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今晚我就把她叫出去。”

　　映川好奇心大起，当即立在门外偷听起来。就听里面一人道：“唉，我说，你干脆把名字改了，改成郭靖，那就绝了。”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应道：“为啥，我改郭靖干什么？”又一个声音高声嚷道：“我觉着欧阳说的非常对，你想啊！在《射雕英雄传》里，是郭靖娶了黄蓉，现在她叫黄蓉，你要是改成了郭靖，那多般配呀！郭靖、黄蓉，黄蓉、郭靖，岂不是好！啊，哈哈哈……”跟着就是一阵狂笑。

　　映川听了，也忍不住跟着笑，当下不再偷听，推门进屋。果见里面郭顺、欧阳和肖无忌正谈的眉飞色舞。意外的是，陈默却趴在床上看书。郭顺一看是他，开口叫道：“映川，你说黄蓉对我是不是有那个意思？”

　　经过几个月相处，映川已明了郭顺的性格。这人性情耿直，毫无城府，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当下笑道：“这还用问，傻子也看的出来！”

　　郭顺大喜，嚷嚷道：“是吗！那你怎不早告诉我，我可是这两天才觉察到。”

　　映川笑道：“这事儿你自己悟不到，让别人提醒就没意思啦。”

　　郭顺拍拍映川道：“你说的对，搞对象还得靠自己，让别人帮忙不是本事。今晚我就叫她出去，成了明天请你吃饭。”听他口气，已把映川当成了知己。

　　映川走到床前，伸手去抓陈默的书。陈默挥手挡开，不耐烦道：“去去去！一边儿呆着去，这么烦人。”映川看那书陈旧已极，封面封底都裹着牛皮纸，便问：“啥书这么上劲？租的？武侠？”“是啊，等我看完再给你，”陈默头也不抬应道。

　　欧阳道：“映川，我床上还有一本，你想看先拿去吧。”映川就爬上床去寻，果见欧阳铺上扔着一本，外表和陈默那本一般无二。翻开看时，扉页上题着《飞狐外传》（下）附《雪山飞狐》，不禁嗤地笑出来，道：“我当啥好书呢！这我都看过不知多少遍了。”“噢，”欧阳兴致顿起，满脸笑意问：“那你倒说说看。”

　　映川把书放归原处，下得床来，冲着欧阳道：“金庸统共写下十五部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外加一部越女剑，对也不对？”

　　欧阳点头道：“对对对！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映川接着道：“《飞狐外传》是金庸早期的作品，写的是胡斐行侠仗义之事。初中时我就借来看过。”

　　“嘿，小看了，”欧阳挑起大拇指赞道：“映川，说心里话，我还真没想到你读了这么多书。”映川道：“其实，我以为这部书里，金庸实不该把程灵素写死。”欧阳惊讶了，饶有兴趣地问：“噢？这又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觉着不该是这个结果，”映川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支吾道。

　　欧阳摇头道：“我不这样认为。金庸要不把程灵素写死，那与《雪山飞狐》就联系不起来。况且《雪山飞狐》问世在先，金庸总该照应一下吧。”

　　映川情知他说的没错，便怏怏道：“反正他不明不白地把程灵素写死，我心里总觉着不痛快。”欧阳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写信的女孩儿和程灵素一般！”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肖无忌和郭顺自然不明就里。陈默却抬头朝映川吐下舌头扮个鬼脸。映川满脸通红，心下忍不住神往起来：“她要真能像程灵素那样，陪着我走遍天涯海角，我……我……真的心满意足啦！”

　　第二天一大早，郭顺果然喜气洋洋地告诉映川，他昨晚约了黄蓉出去，没几句话就大功告成了。只是当他搂住黄蓉时，黄蓉却哭了，问他以后会不会变心。映川听得心烦意乱，后面的话自然听不进去。他胡思乱想道：“昨天我若去搂方筱雅，不知她会不会哭？”刚念及此，便即省悟，暗骂自己无耻，再也不敢乱动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