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梦今天去了洛南王府。
洛南王表示很感谢,在听说流云的事情的时候,又表示很忧愁。越梦费了好一番力气安抚老人家的心,老人家却拍着她的手幽幽道:“能有你这样的姑娘照顾,我们家那不省心的孩子真是三生有幸……”
越梦无视这句话,随便扯了个话题问道:“王爷,当日那给你送药的法师去哪了?”
“不知。他只放下了药,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哦。”越梦点点头,心里倒奇怪。沈鸩该不会是跑印泉山送死去了吧?珞琴可封印在那还没出来呢,见到他还不得一剑戳死他啊。
于是她急急忙忙的和王爷道别,想去寻沈鸩。但是刚刚走到长廊,突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声音很弱,但是仔细分辨也能听清,是个男儿的声音。
越梦知道是谁,回身看去,华零正站在她的身后,虽然大病初愈,却看起来仍是一副赢弱的样子。
“越梦今日能在这里见到小王爷,就证明小王爷还没有饮那玉红草液吧。”
非常来者不善的开头。华零身子一抖:“的确没有。”
“也罢。这是小王爷的选择。况且越梦也不大希望小王爷喝了那东西。世事瞬息万变,谁会明白明日如何呢。”
华零摆摆手:“不必说这些了,跟他的语气那么像。我听不惯。我只是想问姑娘可……”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被人打断。来人着一身孔雀蓝长衣,肤白若雪,丹凤眼狭长,泛着狡黠的光芒,长发几乎及地,只用一银环束着,远远望去,简直是比女子还要妖娆几分。
他笑,却十分有威严,远远瞥华零一眼,华零的气场瞬间就弱了许多,甚至已经淡到全无,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三哥。”
“叫我洺瑄。”他抬起手,挑起他的下巴,双眸深情,“怎么不在休息?”
华零摇了摇头:“我不累。”
迦逻洺瑄伸出手,本想抚他脸颊,却在空中变了方向,只按了按他的肩膀:“零儿,你也实在是单薄了些。”
“劳三哥挂心了。”从小就在一起玩耍的华零也没有多想,眉目之间隐有倦色,迦逻洺瑄及时的扶住他,关切的问道:“可要回去休息?”
华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越梦:“我总觉得兰儿的死有蹊跷,可否请越梦姑娘代为详查?”
迦逻洺瑄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越梦,眼中闪过一丝别样情绪。越梦半眯着眼朝他看去,却在回答华零:“小王爷既信越梦,那越梦只得答应了。”
“那便好。”华零轻轻微笑,只是略有牵强,迦逻洺瑄的眼神收了起来,转成温柔,小心翼翼搀着面前人。越梦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呆下去,匆匆告别了之后就继续向那印泉山去。
算一算已有很久未来此处,也不知何时,山上竟开了许多虞美人。小小的花儿绽放着,越梦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虞嫣笑靥如花的面庞。
她只是株虞美人,不过因为当年沈鸩从她身旁经过,帮她浇了一捧水,才芳心暗许奋力百年修炼人形。那时的沈鸩是妖,而且还是妖王珞琴最信任的手下。他也爱虞嫣,却无奈珞琴以与虞嫣成亲为赌注要挟桃夭,想要留住桃夭。沈鸩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桃夭又却比任何时候都决绝,狠心非要跟云楼谣走。
结果他们成亲那日,印泉山上是一片喧闹,桃夭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山上,背后是繁华,眼前是凄凉,她却依旧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沈鸩终究是没有抵住好奇,叫住了桃夭,问她:“王那么爱你,你为何不留下?”
桃夭没有回头,眼中只盯着面前,心中仿佛大彻大悟:“前面是涅槃,身后是深渊。若生可以死,死便是生,何乐而不为之?留下是桎梏,放手是保全。若爱可以恨,恨便是爱,何乐而不为之?”
桃夭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明眸灿若星辰,转过身,遥望着身后的喧闹,扬起一抹笑容。沈鸩不懂那笑容的含义,迷茫间,桃夭的眼却对上了他的眼:“爱是牢笼,但我不愿为困兽。我不想把相爱变成心酸,所以,我要走。”
说完,她化作一阵风,回旋着退去。沈鸩一个人仍呆呆立在原处,遥望着,遥望着。他想,虞嫣或许是喜欢王的。他那么高大威猛,那么英俊倜傥,必定是天下无人能敌。他又算是什么呢?
他充其量就是个打酱油的而且战斗力还是在负值的困兽吧?
既然爱也是罪过,不爱也是罪过,倒不如放手,成全了自己。
那一夜,山那边是成亲之夜,红灯笼,红烛泪,美娇娘,而这边则是重生,涅槃,与彻悟。
沈鸩入了清桐寺院修行,前世记忆与纠缠,全数剪断。
是啊。剪断了呢。对于那些自认为主宰者的人,好像一切都那么容易。
沈鸩自以为记忆这种东西,多了就是累赘,倒不如忘却。可他不知道,虞嫣找了他多少年。每一次他都要伤她,却不能一剑弄死他。记忆是不会忘的,只是想不起来了而已,但是偶尔也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他想不起来,不代表他不知道,所以他清醒的时候,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始终都下不了手。
面前的虞美人摇曳着,越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记忆,开始有了些碎片闪动着。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是勉强记得。
她不禁朝花丛深处走去,仿佛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召唤,向前,向前,向前……
所以当她看到一袭白衣的珞琴时,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
他还是很瘦。清瘦,但不是病态的瘦。他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品着香茗。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承载着太阳的光芒,映衬得脸部的棱角柔和了不少。他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在阳光的沐浴下,闪耀发光。而与黑发对比的一袭白衣又吸收了阳光,散发着温暖的力量。
他睁眼,如梦初醒,望着眼前的人,淡定的抿了口茶,像老朋友一般打了声招呼:“你来了?我知道你总会来的。”
明明他已经自问自答过,她却还是重复了一遍:“是啊。我来了。我还是来了。”
“……你……是来看我的么?”
“没。因为想来,所以来了。”
“……沈鸩刚刚离去不久。”
“呃。我知道。”
“你为何会知道?”
越梦指了指周围的花:“没有血。”
珞琴一下子觉得有什么堵在自己的喉咙里,像一口浓痰,堵得自己发不出声音。挣扎了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也以为,血和杀戮才是最适合搭配我的词么?”
越梦摇了摇头,很确定的指了一下他的白色长衣:“可你也可以很温暖,不是么?”
他扬起嘴角,泼掉一抹茶。答案开始有趣了,好像现在事情已经不是朝着他不希望的那方面开始走了呢。
越梦环顾四周,问他:“这些……都是你种的么?”
“是。”珞琴很自然的答道,“在你没有来的日子。”
“你想她?”
珞琴坦诚的摇头:“只是觉得对不起她。”
“其实,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以前的我太霸道,太强势,自以为王,所以忽略了很多。直到被你封印在这座山里,我才真正的开始尝试着努力去读懂我身边人的故事,这才真正意识到了我以前忽略的东西。”
“对不起,夭儿。好像,我总是太忽略你的用心。”
他只是以为她变心,却没有想过其他。直到这些日子,在印泉山逐渐将时光沉淀,他才恍然一点点的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寻得真相。她从来也没有想让他死。当年她的剑法是他教的,他告诉过她要一招制敌,剑开头就要往人心脏上去。她不会记不住。她会刺偏,只是因为她故意那样做,为的就是不叫他死。
她把伤害亲手交给他,就是为了不让他受到更多的伤害。
可惜的是他到现在才看清。
越梦淡然道:“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我也负过你。我们都扯平了。”
“夭儿……”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是在寻味到底该不该说出下面的话。越梦等待着那句早就知道的话,珞琴果然开口问道:“现在的你还爱我吗?”
“别谈爱不爱了。多累。”她随手摘了株虞美人递给他,笑靥如花,“我也以为我爱无欢,可我抛弃了他,跟了你。我也以为我爱你,可我最后却又跟了云楼谣。所以别再说爱不爱了,珞琴,这个字不属于我。”
她伸出手,向上指天:“他玩我呢。我怎么可能逃得掉?这是命。所以不要再说那些了,对我而言,不过虚妄,不过浮云,反正我也得不到。”
“我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在我追求的路途中,死掉了。”
被上天毫不留情的,***,揉碎,扔掉。
四周风起,吹散了她的额前碎发。
珞琴看了一眼手中虞美人,抬眼又看看她。忽地抓住了她的手,严肃道:“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