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智背靠栏杆。风从过道吹过,吹起少年的白色衬衣。
“你为什么住校了?”
“学校里自由自在,多好啊。”云朵很轻松地说。一只脚踢着栏杆。
“习惯吗?”
“这有什么不习惯的,学校里挺好。”
“那就好。”
两个女生拉着手从他们面前经过,看到云朵,笑着打招呼:“朵朵,干嘛呢?”
云朵也笑着回应:“发呆。你俩干嘛去?”
一个圆脸的女生嘻嘻哈哈回应着:“上厕所!一起去吧?”然后过来拉云朵的手,云朵赶紧往后缩:“快去吧快去吧!我暂时没那念头。”
另一个女生打趣着:“唉哟!有了帅哥就不要姐妹了啊。你行,那我们自己去啦。”
云朵摆着手:“去吧去吧,服了你们啦。”
看着两个女生的背影,云朵对李宇智说:“我室友。”
李宇智微微皱了一下眉,想起几天前听到那个圆脸女生悄悄说“云朵?那个成天和男生混的骚货?不要脸!”当时他正埋头写卷子,突然就听到了这句话。
李宇智问云朵:“你们关系好吗?”
云朵说:“那当然。”
空中有小鸟飞过,歪斜着身子飞过高大破败的烟囱,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在风里飘摇。
小城位于中国的西南角不高的高原上,它经历过最初的辉煌,改革开放后外面逐渐精彩这里却逐渐破败。庞大的兵工厂要么倒闭要么改成民营,更多的是慢慢生锈腐烂,留下交错的铁轨,荒芜的厂区,高大的烟囱,以及在墙根下闭着眼回忆往昔光荣的老工人。
刘晓娟跟云朵说过,云朵爷爷奶奶也是支援三线的工程师,所以就留在这儿,他们的后代——云朵,也就成了这儿的人。云朵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家,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繁华富庶的江南城市,留给了自己什么印迹。李宇智也说过,他爷爷奶奶跟云朵家一样,来自东部一个遥远繁华的地方。而无论是云朵还是李宇智,如同这个小城所有土生土长的少年少女一样,对那个遥远的都市是那么陌生。不同的是,李宇智的家真的扎根在这儿了,而云朵的爸爸,却如一只远去的鸿雁,毫无音讯。
云朵有时就在想,爸爸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是不是有某种寓意?比如,回家。
而此刻,家都没了。云朵对自己说。
第一次住到寝室的时候,云朵睁大眼熬了一宿,第二天双眼通红去上课。
刘晓娟赶到学校的时候,云朵就顶着通红的双眼跟她说,我不回去了。
刘晓娟最后放弃了,只是说,注意身体。
云朵回到寝室,刚走到门外,就听门里说:云朵啊,不好惹,咱们都躲着她点,成天和吴法那帮人在一起,不是好货。
云朵顿了一下,推门的手就停在半空。
有时,这个世界其实很透明。但我们总以为自己活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你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岑晓原走过来,对李宇智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
“云朵。”
“什么事?”云朵抬头看着这个高瘦的男孩。
“没什么。”岑晓原弯腰,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远方。
李宇智赶紧说:“你们聊吧,我进去写作业了。”
“你头发乱了。”岑晓原转过头,看着云朵说。
云朵用手拨了拨头发,问:“还乱吗?”
岑晓原笑着,不说话。
这个大男孩,平时总是一副忧伤的样子,只有和云朵在一起的时候才笑得那么开心。王朔在《动物凶猛》说过:我现在皱纹那么多,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笑出来的。岑晓原总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老了,皱纹满面了,就可以对云朵说,你看,我现在这么多皱纹,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笑出来的。
云朵一直记得,从岑晓原搬到白银井的第一天,他见人就甜甜地叫叔叔好阿姨好。巷子里的大人小孩都挺喜欢他。他的父母说,岑晓原可是要考北大的。而岑晓原也确实对得起这个期望,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年级的第一名。用一句江湖气的话说就是: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当然,仅限于学习成绩上。实际上,这个男孩除了云朵之外,很少和人交流。
岑晓原说,少和吴法他们来往。
云朵总是含糊地回应一声。
而吴法,总是如幽灵般出现,在岑晓原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出现,对云朵说,朵朵,走。
“朵朵,你在这儿干嘛呢?”果然,吴法顶着莫西干头又出现了。
云朵拍了一下吴法的肩膀:“干嘛呢,吴老二,找我有事?”
“没事,一定要有事才找你啊。”
“别。我知道啥事,上次吃饭的事对不?今晚咱们去,不醉不归。”
“行啊,谁怕谁啊。说定了啊。”
岑晓原看着扬长而去的吴法,轻蔑地摇了摇头。
云朵知道岑晓原在想什么。但她认为岑晓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吴法还是开着那辆车,在小城不宽阔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嘴里不时骂着脏话。车上包括云朵在内,还有几个男生女生。
“唉唉唉!就前面,烧烤摊那儿!看到那牌子了没?就那儿!”云朵坐在副驾驶,用手指着前面一个烧烤摊的招牌。
吴法把车滑进烧烤摊邻近的停车位,招呼着车上的人下车。
“今天朵朵请客啊!大家别客气!”吴法大声笑着喊。男生女生们也附和着:“好!朵朵你别心疼。”
云朵一脸不屑:“心疼个鬼啊!只要你们能喝,我今晚陪你们醉。”
烧烤摊烟雾缭绕,胖胖的老板招呼着客人,在烧烤摊上忙得一身的汗一身的油。
云朵豪气地一挥手:“老板!先来一箱啤的!”
男孩女孩们都把校服外套脱了,大部分人叼着烟,围坐在几张桌子拼成的摊子前。
吴法揽住云朵的肩说:“朵朵,就冲咱这交情,一箱怕是不够哦。”
云朵推开他的手:“你爱喝多少喝多少,爱喝什么喝什么,马尿我都不管,只要你能喝。”
众人哈哈大笑。
吴法也大笑着:“我操!老子马尿喝不下,女人尿喝得下。”
云朵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贱不贱啊你?”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不多时,烧烤摊老板把一箱啤酒搬了上来。吴法把酒瓶拿出,一一摆在桌上,然后用牙齿把瓶盖一个个咬开。男孩女孩们大声叫着:“好!牛逼!”
“朵朵,你的。”吴法把一瓶酒递给云朵。
云朵一仰面就把酒朝喉咙灌。
周围的男孩女孩们有人鼓掌有人拿筷子敲着桌子或者酒瓶,纷纷叫好。
很快一瓶酒就被云朵喝完了,她又拿过另一瓶,准备仰面再灌。
“够了。”一只手把酒瓶按了下来。
“诶诶诶!你是谁啊你?”吴法站了起来,用筷子指着按下云朵酒瓶的光头胖子。
大飞拨开吴法的筷子,对云朵说:“别喝了。”
“大飞哥?你怎么在这儿?来,一起喝吧。”云朵抬头望着大飞,热情招呼着。
吴法窜到大飞身边,怒目贴着大飞。大飞不理他,直接把云朵瓶子抢下,说:“别喝了!回家!”
男生女生们一齐站起来,指着大飞,叫骂着:“你谁啊你?!”
大飞环视了一圈这群中学生,轻蔑地笑了笑,然后对吴法说:“你能喝?”
吴法拎起一瓶还没开盖的酒,一咬,然后把瓶盖吐了出去,一仰面,咕噜咕噜几下,瓶子就见了底。
云朵站了起来,推开大飞,说:“大飞哥,我没事,这都是我同学。”
吴法把喝干了的酒瓶往桌子上一磕,磕碎了一半,然后他拿着半截酒瓶说:“胖子你最好识相点别妨碍老子喝酒,要不今天你别想舒服离开。”
大飞拨开云朵的手,走到吴法面前,低头笑了笑,然后突然一拳打在吴法脸上。大飞身高一米八五,吴法也就是个稍微健壮点的高中生,这一拳直接把他打得满脸是血。
几个男生见状,拎起凳子朝大飞扑了过来。这几个男生平时都是吴法的跟班,都是学校里的混混,打架也是司空见惯了。
大飞虽然比这些高中生们壮了很多,但终究架不住人多,在一片混乱中边挡住男生们的攻击边冲云朵大喊:“快走啊!”
整个烧烤摊乱成了一片,这些中学生和光头胖子把桌子凳子掀得到处翻飞。
云朵在一旁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警察来的时候大飞衣服都扯破了好几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边吐着嘴里的血水边骂着脏话。吴法满脸是血,呼呼喘着气。其余人也大多是脸上青紫交加。
警察令这帮人蹲在地下,又对着云朵和几个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女生说,过来,蹲下。
其他食客早跑的无影无踪,大街上倒是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烧烤摊老板边哭丧着脸对警察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突然就打起来了,我的摊子都被砸了啊。
小城的夜,秋风微凉,警车呼啸着划破宁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