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很羡慕一个人,他所拥有的一切,是你一直得不到的。可万一你成了他,你却不一定快乐。
我们羡慕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那种华丽的外衣。谁知道外衣下面是悲伤还是,什么。
比如,我想要一场冒险,从海角到天涯。或者,不需要这么远,只是这头,到那头。
而你怎么知道我在冒险的路上会遇见谁?
云朵背了大大的书包戴着耳机沿着空旷的刚修好的大路漫无目的走着。两旁的路灯杆孤零零直插向天空,路旁的荒草倒伏着,如被一场巨大的难过压倒了一般。
刘晓娟和老武去派出所把云朵接出来的时候,云朵还残留着酒味和烧烤味。刘晓娟绷紧了脸不说一句话,待到车上却突然歇斯底里。
“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啊,我怎么不去死啊。云朵也不知道。
老武生怕云朵会和妈妈大吵一通。而那晚,云朵出奇安静。
其实,云朵的世界早在很久以前就坍塌了,如一面被枪击的玻璃,脆响过后,所有的坚硬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从初二到高二,她亲眼看着吴法打过人,也被人打过。
我的世界早已悲凉,而你怎么会知道?
只是,这一次,很不幸,你窥见了我一直小心隐藏的那一角。
老武说,云朵,别住校了。这一次他没说“朵朵,别住校了。”
云朵倔强地摇头。
刘晓娟眼里含着泪,转过头望着车窗外,说,别管她了,随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被人打死在街头也不关我事。
老武皱了一下眉说,怎么这样说话呢?毕竟她只是个孩子嘛。云朵,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住校了,我亲自去和老师说。
云朵开了口,你以为你是谁?
老武顿了一下,突然涨红了脸,提高嗓门说,我是谁?我是谁不重要,再这么下去就毁了你前途了!
云朵轻蔑一笑,前途?
那晚在车上的谈话不欢而散。
前途?什么是前途?是不是就像这条路一样,一直修下去,修不到尽头,这就是前途?
云朵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阳光太刺眼,突然她就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
你在哪儿?云朵拨了岑晓原的电话。
写作业。
我在学校后山的路上,出来吧。
好。
岑晓原习惯了云朵的每一次召唤,而云朵也知道只要她一想起他,他总能及时出现。
有一天,我在海角,你在天涯,我想起你的时候,你还能出现吗?
岑晓原气喘吁吁跑来的时候,云朵正歪着头微笑着望着这个少年奔跑的样子。
岑晓原穿了肥大的校服,少年正在发育的身子把校服撑起,奔跑的时候如一艘航船扬起了帆。
“你不用这么着急啊。”云朵笑着对岑晓原说。
岑晓原跑到她面前,弯下腰喘着气,摆着手说:“看看我用了多少时间。”
云朵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说:“十分钟。同学,你需要锻炼了。”
岑晓原笑着:“是啊是啊,我要练短跑冲刺了。”
“刘晓娟和老武不让我住校了。”云朵说。
岑晓原把云朵的书包接过来,甩在背上。
“因为上次打架的事?”
云朵点了点头。
“我就说你少和吴法他们在一起。我就搞不懂了,你为啥非得和那种人在一块?”岑晓原抱怨着。
“我和吴老二小学就认识了,他够哥们。”
“切。就那混蛋样?”岑晓原满脸不屑。
“你不觉得我也是个混蛋吗?”云朵直视着岑晓原的眼睛,挑衅地问他。
岑晓原不说话,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路的尽头。
“云朵,你知道不知道,好多人都说你是吴法的女朋友。”
“吴老二的女朋友?谁说的?”
“很多人都这样说。当然,我知道你不是,但这样终究不好。”
“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就说呗,我也管不着。”
岑晓原不再说话。半晌,云朵打破了沉默。
“岑晓原,你有多讨厌吴老二?”
“说不上讨厌。实话说就是,我眼里从来就没有过那么一号人。”
岑晓原有底气说这个话。吴法在他眼里确实什么都不是。
“那我呢?”云朵问。
“什么?”
“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你是云朵啊。”
云朵不说话,笑了一下,把书包从岑晓原肩上拿过来。
“谢谢你,岑晓原。”
“谢什么?以前我不都这样背你的书包么?”
云朵的脸色突然凝重。
“岑晓原,你知道一光年有多远吗?”
“怎么突然有兴趣讨论物理问题了?这个我已经很久没学了哦。”岑晓原笑着。
“这个宇宙很宽,有些星球隔了无数个光年,如果一束光从一个星球出发,也许永远到不了另一个星球……也就是说,这束光永远不会知道别的星球上是怎么样的。你明白吗?”
岑晓原摇了摇头。
“我和你,我的世界,你的世界,就是两个相隔很远的星球,但是,没有无数个光年,也许只有一光年而已。但这一光年,却永远不能到达。因为我们是人。所以,岑晓原,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不一样。”
再见,岑晓原。
云朵转身,留下一脸茫然的岑晓原。
阳光惨白,洒在少年清秀的脸上。瞳孔里,这个世界突然放大,又突然缩小。
一光年有多远?
一光年就是,我在这边,看到了你,却无法到达,而且,看到的这个你,我以为很熟悉,原来却那么陌生。
上初中的时候,云朵还是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傻傻的小孩,没心没肺。吴法上学晚,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在一群孩子中膀大腰圆了,身后有一群小弟跟着,成天在校内外游荡,看谁不顺眼就教训几下。那时,云朵还没和吴法打交道。
有一天轮到云朵值日,下课后云朵就蹲在窗台上拿着湿毛巾擦玻璃,一个女生经过窗子下面的时候突然尖叫一声:“哎呀!谁弄的脏水都泼到我衣服上了!”
云朵低头一看,一个高年级女生正在下面跺着脚,大声嚷嚷着。原来是自己擦玻璃的时候玻璃上的水滴到了路过女生的衣服上。云朵赶紧跳下窗台连声说对不起。
女生脸色气得通红,指着云朵说,你不长眼啊,你哪个班的,你怎么这么嚣张啊。说到激动处抬手就给了云朵一耳光。
吴法正无所事事带着一帮人准备过来看热闹,然后就看到了委屈的云朵被甩了一巴掌捂着脸的样子。吴法拨开人群就走了过去,指着打人的女生说,你干嘛呢欺负我们班的人?
女生冷笑一声,哟,还带着男人来啊,谁怕谁!然后掏出手机叫人,指着云朵和吴法的鼻子说,你俩别嚣张,下课后602厂见!
吴法打开她的手说,滚!
那次的602厂群殴不大不小,也没伤着几个人,也没有谁被处分。
云朵后来问吴法,你为什么帮我出头?
吴法说,老子就是看不得有人欺负你,怎么着?朵朵,以后我吴老二就是你哥们,有事尽管说。
云朵大笑着拍了吴法一巴掌,好!够哥们。
从白银井出来的云朵从那以后就成了吴法的哥们,从初中到高中,从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到留起了长发的16岁少女。
岑晓原说,云朵,有人说你是吴法的女朋友。
云朵心里冷笑了一下,女朋友?他女朋友多着呢,你见过哥们是情侣的?
可是笑过后,心里却没来由地难过。那种难过,就像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一张黑色的大网罩下,被罩住的猎物看得见天空,却怎么也触摸不到白云。
云朵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仿佛这个人间所有的时间都在那一刻拉长,长得不可思议,长得找不到原点。
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孤单了呢?
从什么时候起,就算狂欢,我也感觉如此孤单呢?
岑晓原,那两个星球上的精灵们,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们都在跳舞,跳着跳着就累累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精灵,可是有一天,我怕你会累,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就像,这一光年的距离,你看到的我,却是很久之前的,而你以为是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