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清江的河绕过小城,顺着河堤缓缓流过。雾气浓重,看不到河对面;寒风微冷,河堤少人。
刘晓娟直视前方,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深一步浅一步走着。潮湿的空气里,一切慢慢暗沉下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幕终于开始下沉。
没有人过多在意这个独行的女人,河面上经过的小船拉长了汽笛声,也只是提醒雾里的某些生灵。
这条河堤,还没结婚的时候,曾经是她第一次和云洛约会的地方,那个腼腆的少年,就那样和她走了一下午,什么也不说;也曾经是婚后一家三口,骑着单车,在夕阳里笑着疾驰而过的地方,云朵还小,云洛还在,世间最大的幸福,似乎停留在那刻。
慢慢地,刘晓娟觉得有点累,在靠近河边的一个水泥墩上坐下了。水泥墩潮湿而肮脏,河水就从脚下流过,没有了夏天的清澈幽深,而是成了泥黄浑浊。河堤下面有一个工人在清理垃圾,抬头看到刘晓娟坐在危险的水泥墩上,就扯开了嗓子喊:“喂!别坐那儿!很滑的!”刘晓娟不答话,仍然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工人嘴里骂了一句脏话,手脚并用顺着河堤的斜面爬了上来,来到刘晓娟身边,一脸愤怒地指着她大声说:“不要命了吗?!这种天气来到河堤边就不怕滑下去?啊?!”刘晓娟一脸漠然,淡淡说:“滑下去又怎样?”工人更加愤怒了:“怎样?看你也不是小孩了,这都不知道?死!”刘晓娟轻笑一声:“死?大家都是死的……”这两句话让工人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带着疑惑的表情仔细观察了一下刘晓娟,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晓娟还是漠然地说:“没意思。”随后就站了起来,对工人说:“放心,我不会滑下去的。”工人说:“那就好,天也快黑了,就少在河堤上晃悠了。回家去吧。”刘晓娟一笑,不回答他,转身离开了水泥墩。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早,路灯也亮得早。雾气加重了,路灯昏黄,在雾里像一簇遥远的烛光。空旷的河堤上,只有一个清瘦的女人在慢慢走着。世间一片孤单。
一座铁桥横跨在清江的两岸,远离小城。桥的这边是坑洼不平的老旧的街道,桥的那头是深深的隧道,生锈的铁轨铺在铁桥上,见证着铁桥曾经的辉煌。刘晓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儿。以前,铁桥是木材厂运送木材的主要通道,而她刘晓娟是木材厂的文秘。有一天,一个穿着军装的帅气小伙子把她从铁桥边约了出去,沿着河堤走了一下午。再后来,她嫁给了那个小伙子,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再后来,小伙子不见了,铁桥和河堤都还在。
两行泪,从刘晓娟的眼角滑下。这个忧郁的女人,总经不起回忆的折腾。
刘晓娟从风衣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是一张照片。云朵压在抽屉最底层的那张。刘晓娟把它带了出来。照片里的云洛微笑着。回忆泛黄。
刘晓娟对着照片看了半天,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忽然,她把照片慢慢地撕开,撕成一点一点的碎片,从铁桥上撒了下去。清江的水流很缓,那些碎片在水面上绕了很多圈才慢慢随着水流漂走。
再见吧,人间。刘晓娟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双眼一闭,似乎所有的过去都浮现了出来,所有人的脸,云洛,云朵,老武,都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把手往风衣口袋里一插,在铁桥上倾斜了身子,慢慢地,如同一部老电影的慢镜头般,就飘下了铁桥。
那个雾气浓重的傍晚,路灯昏黄,北风呼啸,也许有河边的工人望见了,一个清瘦的穿着长风衣的女人,从老木材厂的铁桥上飘向了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