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地山峰从眼前划过，李锦瑟仰躺在空中。耳边是簌簌滤过的风褛。

天空很蓝很幽静，好像跟白兒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样。

平静无澜，却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那时，父王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是男孩子，即使拥有惊世之才，最后也只能退居二位做父王稳定江山的工具。母后也不喜欢她，因为她的存在，成为了不能争宠的证明。

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注意她是死是活。对于儿女成群的父王。即使少了一个公主，也不会有任何不利。也索性，因为这个皇宫太过富丽堂皇，没有人注意她这个没有平凡的公主。

长长的岁月里，她只看见一个人。就是白兒。

白兒长的很好看，有江南女子的温婉性子和尖细瓜子脸。上面镌刻两颗黑宝石一般的眼睛，蔓着淡淡的柔光。总是穿着白色抹胸襦裙，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她玩耍。

知道她会害怕一个人，所以每次去哪里都会带上她。

白兒没有读过书，甚至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等到她能够去上学堂之后，第一次央求她学得，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她的名字。

一笔一划用树枝很认真的写上李锦瑟。然后回头对她微笑道：“其实公主的名字很好听，皇后娘娘想必曾经也真心的期待着公主的出生。”

她是皇后的贴身婢女，从皇后嫁到皇宫之后就跟了过来。看着皇后从单纯无知，变得蛇蝎心肠。最后竟然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为了保护这个刚刚出生就不受待见的公主，心甘情愿和锦儿一起踏进冷宫，永生永世不再让皇后看到。

李锦瑟只是微笑看着她，不悲不喜，不吵不闹。从踏出冷宫那个门槛开始，她看到的就是无止尽的白眼、嘲讽、冷漠。听尽了冷嘲热讽，嘲笑欺凌。不告诉白兒，只为了让她能够宽心，不用再伤神伤心。如若她的无知单纯，能够换来白兒浅笑嫣然，那做蠢儿又何妨。

假如没有遇到皇叔，也许她真的会做白兒身边一辈子的蠢儿。可是，这世上没有也许……

那天，雨下的很急。不一会就磅礴打在屋檐上噼噼啪啪，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折断了。她坐在梅花小案旁掌灯看《论语》。灯火憧憧跳跃于纸张上，仿佛勾勒出父皇慈祥的眉眼。这是第一次，父皇当着所有人的面夸奖她，说她是最聪明的女儿。那感觉仿佛飞到了天空中，喜上眉梢。

也许再努力一点，父皇就会常常来看她。她要的不多，就几眼。

一旁白兒温柔的笑看着她，拨动着蟠龙祥纹火炉，务必让屋内更暖和一些。她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风声，还传闻皇上会带公主离开。一想到这里，她不免担忧起来。这件事情如若是真得也就罢了，如若是假得，不知道会引来什么事端。

‘砰’一声门被吹开了，风刮进来把灯火瞬间吹灭了，屋内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突然害怕起来，狠狠攥紧书本还未站起来，昏暗地灯光又一次舞动在红色灯笼里面，镂刻着白兒温柔地轮廓：“公主莫怕，奴才在呢。”

她还未开口。倏然‘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倒塌了，感觉石板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心里突然彷徨不安起来。

“奴才去看看，公主记得把门关好。”

“还是……还是……别去了。”她害怕地抓紧白兒的手腕，“先前二皇兄家的嬷嬷也是这样出去，就没回来了。”

“二皇子一向调皮，估计是跟公主闹着玩。”白兒微笑着推开了她的手道：“相信奴婢，奴婢会回来的。”

李锦瑟拼命的摇头，她不相信，她真的觉得白兒会一去不复返。她下不起这样的赌注。但抬起头，她看见白兒黯然的眼神心都揪在了一起。白兒估计又再想母后把她丢弃的事情，才造成现在的不信任。

她瘪了瘪嘴，唇角勾起可爱地笑容：“锦儿只是……只是担心白兒会被风刮跑。白兒看起来实在是太单薄了，如果刮跑了我该要去哪里才寻得到你呢？”她松开了手，强忍着不安露出小酒窝对着白兒。

白兒浅笑一下仿佛春暖花开，“不会的，奴婢会一直陪着公主。奴婢去去就回。”她并没有把公主的反常放到心上，想公主恐怕是害怕一个人。所以她必须要快点，就看一会就可以了。

门关上了，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锦瑟虽然手里拿着书瞧，可视线一直悬在闭合的门扉上。

一刻钟、两个时辰过去了……炉火里的火都快灭了，白兒为什么还不回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李锦瑟心漏跳了半拍，放下书冒雨就冲了出去。

雨滴铺天盖地砸下来，染透了衣服，一阵狂风席卷枯叶冲过来。她止不住打起了冷颤，腿不停的颤抖。睁着渐渐僵硬的眼睛眯成个缝隙，靠近墙壁的樟树倒塌砸到石子路上，白兒一身白衣蹲在那里，似乎在推搡什么人。那个人趴在石子路上，湿透的头发遮住了面容看不真切。

一道响雷从天空劈下直冲樟树根，猝然点燃了熊熊大火。

“白兒！”她止不住步伐冲过去，拉扯白兒手臂：“走啊！起火了！”那些火好似有生命一样，即使被磅礴大雨斩杀，也执拗的蚕食了那块树根之后扭动着身体往上面爬。不一会儿就已经近在咫尺！

“不行，公主先走吧。奴婢要救他。”白兒固执推开了她，赶忙蹲下去，搬着那个粗壮的树干。

这个樟树树干足足有三四个壮汉展开手臂围起来那般粗壮，以白兒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搬得开！不行，她不能放任白兒白白送死！

‘轰隆隆’突然又一道闪电劈下来打退她前进的步子，烧焦了白兒的半截臂膀。

那个地方深深的凹了进去，烧焦一片。而天空好似闹脾气的孩子，白光偶尔乍现，偶尔隐秘。闪电不断，如果再来一道雷劈下来直冲白児。

“你跟我走啊！”她急了，为什么白児怎么都拖不动。还隐忍着疼痛抱着树干一寸寸从那个人身上移开。臂膀散发着腐烂的臭味。她不懂为什么白兒要做到这个份上去救一个人，明明都不认识他，明明有可能会给她们带来灾难！毕竟这是皇宫，这样的好心肠是不应该存在的。

“公主，如果将来，你遇到了和奴婢此时一样的情况。请一定要伸出你的手，即使救不了人。这也是一种善良。”她咬紧嘴唇，从额上留下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复杂的气息，充斥李锦瑟的大脑，让她停止了运作。

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白兒一点一点移开树干然后救出了那个人，搬到屋内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第二天那个人就不见了，接着是无止尽的赏赐，她们搬出了冷宫，住在了清渝阁。所有人开始巴结母后，也开始巴结她。因为她救了皇上最宠爱的皇弟，荣亲王李彦。一朝登上凤头上。

母后和父皇越来越重视她，并请了当朝最厉害的太傅武艺原教她琴棋书画，大将军欧阳晨教她习武行军。

她一天一天长大，成为父皇的左膀右臂。甚至父皇还要她穿上战甲随欧阳晨，一起领兵作战，为他平疆乱，定蛮夷，出北仓。

可白兒的笑容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少。只因她从那日之后爱上了李彦，那个儒雅俊秀的男子。即使知道他有妻房，即使知道他和王妃鹣鲽情深，却依旧爱的义无反顾，飞蛾扑火。

最后得到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临终之际，白兒还是和往常一样驻守在窗户旁边，翘首以盼从拱门那边儒雅踏入的李彦。手里拿着雄鹰展翅的纸鸢昂首阔步而来，光芒舞动在他眼睛里，迸发出绚烂的光芒。白兒欣喜地迎了上去。李彦看到白兒曼妙地身影，后退了几步。白兒适时停下步子，眼里是掩不住的失魂落魄。

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皇叔离去，白兒转身，手里拿着纸鸢递给她。笑容黯然仿佛灿烂的阳光被乌云掩盖，面如死灰。以为白兒会向以前一样，只不过就黯然一阵子变可以恢复。因此没有想太多便随将军出战，而回来之后，看到竟然是白兒悬梁自尽的场面。一旁站着的，则是她雍容华贵的母亲。

傲慢地眼里看不到一个人，嘴角挂着冷笑，手里攥着琉璃杯。听到她走进的动静，才睨了她一眼，“锦儿你可真是难看。看这样子，是赢了还是败了？”

轰鸣一声，脑袋里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飞舞，混沌地找不到方向。这个女人在看到她第一眼。不是解释为什么这个陪了她接近半辈子的女人，会悬梁自尽。也不是询问她有没有受伤，而是问战况是胜是负。她果然只是南圣朝的皇后娘娘，而不是李锦瑟的母后。

“赢了。”

那个女人笑得非常开怀，走过来抱着她，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本宫的锦儿啊！母后会扫清对于你而言所有的绊脚石，你等着。总有一天母后要让你即使是嫁人为妻，都可以握着这个锦绣河山。”

这个江山，是她和南帝一起打下。可当南帝当上皇帝之后，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批又是一批，后宫佳丽三千人，渐渐挤掉了她在南帝心中存在的痕迹。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会让南帝知道，只有她李素清才能帮他守着这个江山，只有她才是真正的爱着他。

“所以，你就杀了白児吗？”李锦瑟很意外，她的声音竟然如此清冷。

母后往后退了点，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女儿。锦儿是真的长大了，容貌精致倾城，并且通过多年的征战生涯，养成了冷静思考的头脑。这样看来，的确无法瞒住。于是点了点头。

苦涩蔓上了唇舌，她的自私终于遭到了报应。从一开始父皇和母后对她的重视，她就一直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的局面。可是舐犊之情让她被冲昏了头脑，眼前朦胧一片再也看不到真相。倘若自己安分守己躲在冷宫与白児常伴一生。也许，现在白児还会温柔地看着她，一笔一划的用树枝在泥巴地上写上她的名字。

如今想来，却像是一场早就预谋好的阴谋。从皇叔莫名其妙出现开始，她就陷入一个珍珑棋局。没有比干的七巧玲珑心，怎么走都是原地踏步。

倏然，脑袋剧烈疼痛起来，好像砸到什么东西，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记得当时她哭倒在白児面前，然而第二日却是在自己床上。而白児悬梁自尽的地方却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但是在她倒下之前，朦胧中她好像看到有个人从门口走进来，带走了白児的尸体。

那个人是……那个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