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她和孟子宵扮演的角色，背负的身份。

沉重的压抑她无法喘息。

“公主，到了。”小厮掀开帘子，撑着油纸伞等待她下来。

李锦瑟起身往前走了点，雨滴在油纸伞遮掩不到的地方侵袭着她的后颈，如眼泪滑落深处。接过另外一把油纸伞，撑起走出伞下。

看见孟子宵负手而立矗立渡头，雨水无情地侵蚀他身体的每一寸。他前面停泊着船帆，看那灯上图案，麒麟狂妄，虎虎生威，可想而知是谁的。

她慢慢走过去，踩碎了一地水洼。绣鞋渐渐被染湿，他还是没有回头。直到她走到他背后还有两步之距，他开口了。

“锦儿，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恨你的冷漠，还是该厌恶我的无知。”他声音压的很低，所有的不满都化为了一腔恨意，辗转着他的思绪。

李锦瑟往前走了几步，将油纸伞递过去帮他遮掩雨水。笑容浅淡，“王爷，一路顺风。”

周遭更加黑暗，雨水铺天盖地的如小石子砸下来生疼生疼，海上似乎都要掀起巨大漩涡吞噬生命。

可是这一切都不会耽搁孟子宵，清晰的听到的那句一路顺风。

他直接往前走进了船舱，她只来得及看见背影，眼前便什么都不见了。

“开船。”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船帆驶动了。

乌云之内突然一道闪电撕开了天空。

雷鸣阵阵，雨势渐大弥漫了视线。

李锦瑟不禁担心起来，这样的天气根本不适宜出船，但是对于北苍这个相当于与世隔绝的边陲城镇，出海是必须通道。因而梦醉生应该会有他的方法，来护孟子宵周全。

又一道闪电，劈开了视线朦胧。

身后传来小厮事不关己的回答，“主上并没有办法让王爷安然无恙的离开。所以要公主来，一半则是为了劝住王爷，谁知道公主直接一句一路顺风，那还真的是一路顺风。”

李锦瑟捏紧了伞柄，努力睁开眼睛搜寻着那个船帆。

“在不远处的漩涡，也许王爷会直接死。”

李锦瑟终于忍不住全身失去了力气，跪在渡头捂着脸面却不愿意再松口。她永远记得孟子宵在答应她留下后，眼里的无奈和挣扎。

自那之后，他的笑容再也不是当初那般真挚，夹在着敷衍和欺骗。只是因为陪在她身边。

那个时候她多想一夜长大，为他分担所有。可是等到长大之后，她发现自己除了公主这个身份之外，竟然一无所有。

她也想自私的挽留他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看着他逐渐变得残忍嗜血，狠戾手段毒辣，她情何以堪。

“锦儿锦儿，你瞧，这是我新扎的纸鸢，好看吗？”他脸颊是因为跑了很久而染上的绯红，面冠如玉的翩翩少儿郎，眼神含着那个年龄所蕴含的天真。

李锦瑟看了那精巧的蝴蝶纸鸢，笑得眼儿弯成了月亮，“好看，只要是子宵哥哥给扎的，都好看。”

“哈哈。”孟子宵爽朗笑过，揉乱了李锦瑟的发。

他洒脱桀骜不驯，随性而为。将什么教条规矩视若无睹，但却是荣亲王之子，所以备受欺凌。在遇到李锦瑟之后，这样的情况直接加深。

可是他不介意，他向往着坦荡自由的生活。如同猎鹰能够挥动双翅，翱翔山河之间。

李锦瑟一直看在眼里，直到那天他离开，她挽留之后。

从他眼里，再也看不见自由的光亮，只有黯淡和痛苦。

他如同被捆在棺材里，正在逐渐的走向死亡。

而现在，他的离开也是好的，至少他自由了不用在为她所牵绊。

在身后的小厮并不能看见李锦瑟眼中复杂的情绪，想开口身后传来了阵马蹄声。

回头梦醉生身着红缎锦袍，于黑夜宛如鲜血点缀，配上他狂妄冷硬的面容，更显摄魄力十足。只需瞥了空荡荡地渡头，便知李锦瑟终究还是把人放走。

梦醉生翻身下马，昂首跨步来到李锦瑟身后，“本王来接公主回府。”

李锦瑟只看了远去的船帆眼，便举着纸油伞站起，转身看也不看梦醉生低头绕过他就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守在马车旁的小厮恭敬地看向梦醉生。

他只是略抬了手，小厮马上会意驾马离开。

听着声音逐渐远去，他才偏头看着树干，“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留你？”

从树干处走出个笑容慵懒，眼眸勾魂邪魅的人，视线看了梦醉生又转向李锦瑟离开的方向，“锦儿心里最大的结，不是我骗她，也不是我害了她。而是我的不快乐，因为她善良。”

梦醉生挑眉，有点询问的意味。

孟子宵扑哧勾起唇角，眼梢吊着别有一番风情，那眼眸潋滟之间竟然比女子还要慑人心魄，“而我最害怕的也是她的善良，这个感情总有一天会害死她。”

“或者说，已经不远。”梦醉生皱眉，“皇宫内传来消息说韩贵妃招人行刺，父皇准备彻查当天晚上韩贵妃接触的人。”

“你是担心皇上查到锦儿身上？”孟子宵撑着伞，摸着光滑完美的下颌，“也对，目前锦儿身份特殊，迟早会变成众矢之的。必须想法子，让她从这里面脱出来。”

“如果她成为父皇恋慕的对象，那么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孟子宵视线微冷看向他，“她不是一枚棋子。”

“你认为在这个皇家之中，谁不是棋子？”梦醉生眼眸冻结成冰，“谁都在下棋，没有起步，只有输赢。”

孟子宵沉默不语。

“不然你的离开，又有什么意义？”梦醉生皱眉注视着孟子宵，他相信以他的能力，自然明白现在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如今韩贵妃是故意把火引到李锦瑟身上，进而再铲除本王。”

那个女人是不整死他不甘心，他现在为求自保，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孟子宵自然也明白这层道理，可是他不知李锦瑟会怎么想。

“如果你是担心李锦瑟，那完全不必。等到她回府之后，便会被召入宫中，到那时，她就会看清局势。”

孟子宵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容，“二皇子计划可真周全，环环相扣呢这是。”

“我只是不喜欢失败。”他只要一失败，所有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他以前所承诺的话，都会变成一场荒谬。

“那么二皇子，您可以去了。”孟子宵无所谓的靠着树干，也不介意上面沾满了雨水湿透了他的衣服，“如果有情况，二皇子知道在哪里找我。”

梦醉生冷漠睨视孟子宵。

后者懂事的举手，“我保证绝对不搀和进去，二皇子放一百二十个心。但是也请二皇子答应我，护锦儿周全。”

“三天之后，就是围场打猎，到时候你混进去，一切听我指令。”梦醉生大步潇洒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如果她如你所言的聪明，那么便会自保。”

一石子弹到马蹄，惊起马匹慌张地扬起了蹄子乱蹬。

梦醉生慌忙之际，依然不乏威严，面容冷峻安抚了身下马匹，只是伞从手中挣脱跌落一边，被铺天盖地的雨水覆盖。

“护着锦儿。”孟子宵依然一派悠然，只是唇角的笑比雨水还冷的沁入人心，“这是我们之间，唯一能够达成交易的条件。”

梦醉生凝眸，表情有了细微耸动便勒马离去。

踏碎水洼的瞬间，他想通了孟子宵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起初，他想要孟子宵暂时离开李锦瑟，给韩贵妃一个可乘之机。可是孟子宵却不愿，害怕韩贵妃会直接动手脚，结果害了李锦瑟。

这样优柔寡断的孟子宵，引起梦醉生强烈不满愤怒甩出一句话。

“你不离开，跟害死她，也不会有任何差别。”

孟子宵唇角慵懒笑容僵硬了片刻，后来泛出了苦涩终于松口。

对于孟子宵来说，李锦瑟是他唯一的软肋。

而梦醉生要与孟子宵达成一线，必须通过李锦瑟。

策马来到了王府门口，直接闯进了大堂，相思一身素白衣裳，笑容温和的看着梦醉生缓缓靠近。

梦醉生道：“被带走了？”

她点了下头。

梦醉生衣衫也未换，直接调头又要往雨里冲进去。

“王爷！”相思不顾授受不亲，硬是抓住了梦醉生手臂，“换身衣衫再去，万一受了风寒岂不是……”

“相思，你越来越多嘴了。”梦醉生抽回手。

相思又抓紧了，“二皇子，你心上没有我，难道连我对你的心意，也不允许有吗？”

“不允许。”梦醉生眼神如冰，倒影的只有死起和寒冷。

相思似乎身处冰窖，能清楚的感觉到四肢血脉被逐渐冻结。

“那么主上，那个公主呢？”千千从外面走进来跪下，“属下不明，如若主上只是把公主当做棋子，那么那种方法，也可以施行。为何主上不用？”

梦醉生眼神变冷，出手极快的擒住了千千脖颈，缓慢收紧，“你这是威胁本王？”

“二皇子！”相思瞪大眼睛冲上前，抱住梦醉生手臂，看着千千慢慢窒息，心如刀割地哀求，“二皇子，别，求您住手。千千只是一时糊涂……”

“不！”拼劲了全身力气，千千喊出了这么一句之后觉得窒息感加强，呼吸声渐渐微弱，脸色惨白，挣扎的手指逐渐无力的搭在梦醉生健壮的手臂上，“二皇子你的大公无私原来是建立在不伤害李锦瑟的基础上。”

梦醉生面无表情的加紧了力道。

相思眼见着千千逐渐气息微弱，往后退了两步跪了下来，“二皇子无论千千说了什么，她都是为了奴婢而不平，求二皇子看在奴婢为二皇子辛苦研药的份上，能够放过千千。”

梦醉生脸色瞬间如同被冰冻，散发着幽幽冷气侵袭着相思。

三人沉默地僵持着。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觉得膝盖都要麻痹，并且扩散开，只要一动便可以感觉到万千细针刺进膝盖骨般疼痛。

外面狂风敲击着树干，折痛了叶子随着风缠绕空中又落在石板地上，缝隙内都是被染湿的泥土，迸发出温润的气息。顺着地面窜进内室里，冻结成一寸一寸，缓慢的龟裂。

梦醉生眼眸流转，终究还是松了手，千千跌倒摔在地上，捂着脖颈警惕的看着梦醉生。

他的衣裳已经被内功烘干，站的地方形成了一滩小水洼，水沿着地板纹路蜿蜒流向相思手指旁。

他一声不吭地看了千千一眼，便走出了门口。

风势很大却无法吹动他的身影，远远望去。

他如同屹立不倒的山峰般强大，又似天上云朵漂浮不定般孤傲冷静，宛如毒素沁入了她的体内，药石五灵。

相思凄然地收回了眼神，转向千千，膝盖刚一挪动便传来钻心的疼痛，酥麻了膝盖骨，好像那个部分要粉碎了般。

咬了咬牙，她硬着头皮跪着挪动到千千身边时，背脊已被汗湿了。

“千千，下次不要那么鲁莽了，知道吗？”相思担忧地抚摸着千千脖颈处的红痕，“还疼吗？”

千千眼底掠过一道亮光，然后化为乌有。

相思起身忍着疼痛去找了药箱，捻起棉花给千千涂抹着痕迹。

千千疼得皱紧了眉头，往后缩了点。

她也不介意，棉花追上去硬是给她涂抹上了。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和必然。只有计划和欺骗。”千千眼中布满了恨意，微微阖上了眼眸，“不要相信任何人，相思。”

相思知道千千在为她担心，默默地整理东西，无意识问道：“千千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吗？”抬头瞅到千千难看的脸色，慌忙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可以不用说。”

千千沉默看了她，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相思温柔的笑了，“没事，我们先回去吧，天色晚了。”

她点头跟在相思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上去。

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似乎看见了和梦醉生初次遇到的时候。

当时她还只是个小孩，作为南朝皇后的暗卫独自训练者，那个端庄雍容的女人，教导他们的只有一件事情。

保护李锦瑟，这是他们唯一得到的命令。

直到后来，她和姐姐两个人成为了皇后身边的人，得到的命令依旧如此。

李锦瑟……李锦瑟……

她疯狂地嫉妒着李锦瑟，可是她除了完成皇后的命令之外，别无他法。直到随着李锦瑟进入了顺亲王府，她在街上走到一处巷子口遇见他的那一天起，全部都改变了。

他依旧一身火红色麒麟案锦袍，招摇地如同一团火焰照耀人心，但是面容却冷清似冰，眼眸宛如葬着一个冬季，精致刚毅不容质疑的五官，引人内心胆颤，忍不住想要诚服。

而他对她说的一句话，则是“帮本王办事，事成之后，只要不过分，无论你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我为什么相信你？”她皱眉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他出手的范围。

梦醉生冷冷勾唇，“你想要李锦瑟死吗？只要你按照本王的计划来，她必定会死在你手上。”

千千还是无法相信他，他剑眉微挑，拍了拍手。

从屋顶处飞下来一个人，身着绿色衣裳容貌竟然和她一模一样。凑近了看，也无法看到人皮面具的痕迹。那个人见她再看她，唇角勾起俏皮的笑容，眼眸中的阴冷却没有消减半分。

“哟，你是千千吧，我是绿意。”

千千？绿意？

“不，不对，我才是绿意！”她竟然觉得有点慌张。

那个人靠近她，突然冲她挥了下袖子，不知道从哪拿出了面铜镜给她看。

“你看看，你是千千，我才是绿意。”

千千蓦然看着铜镜内的自己，稚气地脸蛋眉梢还有一颗痣，那是先前没有的，还有这瓜子脸，更显得普通。

再看眼前的人，精致的似乎是雕刻出来的容颜，眼眸似水流转，潋滟波光受人怜爱。唇瓣娇嗔着撅着，更带了点女儿家的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