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坐在秋千上晒晒太阳,看看书,喝喝花茶。午后,我还可以给你煮一杯叶麦牛奶,烤一些小甜点,陪你在敞亮的阳台上就着小甜点喝叶麦牛奶。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给我们的孩子起乳名。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给他开家长会。”
卫辰憧憬着。
但是,卫辰好像完全误会了我那句话的意思。
我连忙打断卫辰的话。
“卫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离开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回医院里去,我现在感觉好冷。”
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儿女情长,伤春悲秋,而是回到医院,面对乳腺癌和流产。
卫辰还继续陶醉在他的憧憬里。
“当然是我们,我带你离开地狱一样的生活,回到温哥华的新阳光下。哦,还有你妈,也带她一起去温哥华。等你做了手术,和张开正式了离婚手续,我们就结婚,你以后的生活,就由我来照顾,好不好?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你是我的珍珠,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伤害你。”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能说不?
更要命的是,我心底里某种东西也被这个男人重新唤醒。
十年前,他是我的致命伤,十年后,他是唯一能治好我岁月创伤的解药。
可是,我得的不是一般病症啊,我是乳腺癌晚期啊。即便经过手术、化疗放疗,我都会先卫辰而去。
我不得不想到这些。
那些深爱的人,至亲的人,就像是长在身上的一块肉,一条胳膊,一条腿,一只眼睛,一只耳朵。
生离死别就是在割自己身上的肉啊。
我刚刚经历过那种痛,我着实不想让深爱我的人再经历这一重痛。
“不好。卫辰,你应该过你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现在,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完全在两个轨道,我们太不现实了。”我说。
其实,我也不晓得卫辰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的生活,离豪门生活,实在太远。
我想,那应该是像一些影视剧里演的那样。金碧辉煌的可媲美皇帝宫殿的私家别墅,成群的女佣,和高大威猛的戴着墨镜的保镖,珠光宝气的豪门太太,和叱咤风云的豪门老板,还有风流倜傥的豪门少爷。
卫辰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卫辰,我也不是十年前的我,他和我就好比天上地下,飞鸟和鱼。
我这朵残败的花,怎敢奢望上流豪门少奶奶的生活?
那也不是我想过的生活。
那必定是更重的枷锁。
“珊儿,我未来的生活必须有你,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卫辰坚定的说。
我痛苦而绝望的摇摇头。
“不,没有我,你不是一样过了十年吗?未来没有我的日子,你仍然可以过的更美好。没有人能永远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的,就像你奶奶,就像我爸爸,都会离我们而去。有一天,我也会离你而去,人海里,再也没有李佩珊。”
卫辰沉默了许久,紧紧的,紧紧的把执拗的我拥进他的怀里,用力用力的抱着。好像想把我抱进他的身体里。
他在我的耳边动情呢喃。
“如果绝症能转移该多好,你的绝症就变成我的绝症,你的病痛就变成我的病痛。姗姗,我生生死死,都不想和你再分开了。”
“卫辰,你放开我。”
我的心更加的酸楚,我在他的怀里挣扎着。
卫辰却将我抱得更紧,像一个孩子一样固执。
“不!我不放开!十年前我不懂得珍惜,轻易离开你,现在我更知道我应该珍惜什么,我也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我不想听!”我捂住耳朵,大声说。
卫辰拿开我捂着耳朵的手。
“姗姗,你好好听我说,你要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奶奶的死,让我真正体会到了生离死别,那种痛楚,你明白的。就是因为生死无常,不知道哪一天,我们爱的人,爱我们的人,就会永远离开我们,所以,我们更要抓紧时间,去爱,去珍惜,去在一起,对不对?”
“……”
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的想法,恰恰和卫辰相反。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不能耽误他有生之年的每一天。
他应该跟一个健康的美好的女子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否则,有一天,积攒下更多共同拥有的深刻时光之后,我死了,抛下卫辰一个人,卫辰该多痛苦。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时像一家人一样患难与共,有时像亲兄妹一样生死不离,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超越爱情,又别于亲情的一种感情。
爱情和亲情交缠在一起,生死相扣。
也许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一种感情,但是,真的有。
就像是,他的心长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长在他的身上。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能感知我的病痛疾苦。
所以,卫辰,我不能耽误你,我得离开你。
“笨蛋,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不爱你了,这十年,这三千六百多天,我甚至都已经想不起你的模样,你的声音,我是真的不爱你了,卫辰。所以,就算是我跟张开离了婚,我也不会跟你走,更不会跟你结婚的。”
我使劲推开卫辰,独自朝巷子口走去。
卫辰在我的身后喊。
“姗姗,你不爱我了,我就重新追你一次,让你重新爱上我,我不会放弃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停止爱你。”
卫辰追上我,抓住我的手。
“你别再幼稚了,李佩珊已不是十年前的李佩珊了,而卫辰也不是十年前的卫辰了。我们真的已经错落成两个世界的人了。时光在走,我们怎么可能还是十年前的样子?我生活的世界和你生活的世界,不是一个世界,我就算是得了癌症,就算是生活一团糟,我也不可能再去冒险。卫辰,我求求你,放手吧,像十年前那样,去追寻你的新生活!”
我绝情的说。
“为什么?”
卫辰像受伤的兽,声音低到尘埃里。
我不回答卫辰,脚步走得更快。
卫辰也跟着我走出巷子,远远的跟在我的后面,直到护送我回到医院,进了病房。
第二天,我一醒来,就看到张开,我又嫌恶的闭上眼睛。
今天,我打算回“家”一趟。
那个所谓的“家”,就算我再厌恶,现在也和它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需要尽快跟公婆商量手术费的事,这是公婆在术前协议里列好的,要兑现。我还要收拾住院的换洗衣服,准备生活用品,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现在一想到回“家”,就有一种和对手谈判的感觉。我要认清楚一个现实,那个“家”已经不欢迎我了,我就是一个不速之客。
婆婆恨不得和我这个病秧子早点斩断干系,斩的干干净净的。
婆家,已经不能给予我一丝温暖和依靠。
我的家,只有妈妈守着的那个家。妈妈在,我的家就在。
妈妈守着爸爸的魂灵,守着家,握着手里的线。我是放飞的那只风筝,在风雨飘摇中逆着风,用力飞着。
妈妈只要握着线就好了,只要好好的守在家就好了,我的心一想到妈和家,就充满了能量。
好像有一根藤,在我即将坠落的时候,伸向了我。在我以为无路可走的时候,给我点起了一盏暖灯,照亮了我的路。
这才是家和家人。
永远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张开在昨夜见过卫辰之后,突然沉默了许多。
“沛珊,今天上午,银行行长要带着我们几个中层领导去考察一个国企大的贷款项目,我今天不能陪你了,你今天就好好待在医院里吧。”张开说。
这个时候,钱珍妮突然走进病房,手里提着灌好开水的暖瓶。
“沛珊,那个,上午我陪你吧。”
“不用了,你们都走吧。”
我不想见到这两个人。
“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和沛珊说。”张开对钱珍妮说。
钱珍妮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对张开说:“你也出去,我现在没话和你说,更不想听你说话。”
然后,我自顾自的下地要倒水吃药,张开倒了一杯热水送到我手边。我把水倒掉,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吃了药,走到窗边,我看着窗外永远川流不息的大街,不想和张开打照面。
许久,我以为张开已经离开了病房。
突然,张开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用脸贴着我的脸,紧紧握住我的手,不顾我的挣扎。
“老婆,原谅我好不好?妈的工作我和爸去做,你就安安心心看病”
张开带着哭腔。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一个人在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真的是会变得头脑不清醒,会情绪失控,会做出一些追悔莫及的错事。以后,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打你了,再也不会鬼混了。从昨天晚上卫辰的出现,到我满大街的找你,我回去以后想了一夜,我不能失去你,失去了你,我这辈子都会后悔的。老婆,你了解我,我其实不是那样的人,你了解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