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现出一线灰白,晨露渐渐染湿窗沿。
墨染站起身来,理平凤璃凰抓皱的衣襟,推门出去。
院子里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站在一棵树下,以一种恒久守护的姿态。浅青色的衣角伏在草叶上,也是漉漉的湿。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浅蓝色眼眸里有一点昨夜宿醉的倦意。
“南风?”墨染踱到他身旁,从他肩头挟下一片落叶,“真没想到你是鬼医的儿子温澜,怪不得医术如此精湛。”
“不管我是谁。”温澜望定他,眼神折射出坚定的光,“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我为什么要伤害她?”他淡淡道,“就算我伤害她,你又怎样?”
“你若伤害她一丝一毫,我就要你付出千军万马。”温澜语气强硬。
墨染神色不变,“我哪有千军万马?就算有,就凭你?一个文弱的大夫?”
“三百年前,即墨一族创建王朝,但仅仅二十年时间,就被宦官窃权夺位。即墨一族随即没落,散落天涯。其中王族后裔即墨天齐一脉,化整为零,混迹江湖,隐藏力量。三百年后,即墨天齐早已被历史遗忘,但谁都不知道,他的后代化即墨姓为墨姓,创立梅剑山庄,以一手神奇剑术闻名江湖。”温澜顿了顿,望向墨染,“铁面剑客墨翊然侠名远播,倾城公子墨染名震天下,待到合适时机,你们义旗高举,各地隐藏势力一呼百应,万里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温先生真是推得一手好理。”墨染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说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嘴快?”
“你一身好武功,要杀我又何必用剑。”温澜笑起来,“不过,大夫的药可以救人,自然也可以杀人。”
“哦?”墨染矗立如一座冰山,淡淡一字,却有凌厉风雪扑面而来。
“你可以带领一个军队,但你未必能管好每一个士兵。也许他只是踢过一个乞丐,也许只是逛了一下妓院,也许只是被毛贼摸了一下钱袋,但可怕的瘟疫就会慢慢传遍整个军队,你说,这样的一个军队,还谈什么复国?”温澜依旧笑得温良,他是冰山千阙,那他就是春风十里。
墨染淡淡的道,“风行教有了你,看来有望振兴。”
“我只是用我仅有的力量来牵制你,保护她而已。”温澜绕过他身侧,“只要你不伤害她,不管你是雄霸江湖,还是志得天下,都与我无关。”
“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与她为敌。”墨染目光沉稳。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绝不会与你为敌。”温澜不卑不亢,“我的底线,只有她。”
“砰——”屋里却突然发出巨响,两人相视一望,齐齐一呼,“不好!”
又是“哗啦——”一声,有人从屋里直飞出来,径直自屋顶破洞而上,瓦片哗啦啦洒了一地。只见那人身长不足五尺,瘦小枯干,面色蜡黄,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他穿着一身黄土色的衣裳,容貌说不出的丑陋,说不出的猥琐。而他腋下,夹着动弹不得的凤璃凰。
“呸呸呸。”凤璃凰吐出嘴里的碎瓦片,一双眼睛刀片似的剜着那人。刚她在朦胧中突然闻见一阵奇臭无比的气味,警觉之下一掌挥出,只将桌子打得粉碎。那人一只手如同鸡嘴,快如闪电,只在刹那,就啄了她身上七大穴位,害她动弹不得。她原以为自己立刻就要丢命了,那汉子却将她往腋下一夹,冲将上来。
“哇!不行啦,臭死人啦!”凤璃凰冲着被惊醒的众人喊到,这人腋下浓臭一股股直冲她鼻孔,熏得她几欲作呕,“喂,你是多少年没洗澡了?十年?二十年?我说你出来见人能不能洗干净点、打扮一下?你这样怎么能见人......”凤璃凰啰啰嗦嗦还想再说。
“闭嘴,吵死啦!”那人低低开口,伸手点了她哑穴。
他不开口也就罢了,一开口,凤璃凰只觉他一嘴屎味熏得她要晕过去,而那如同千万只鸡千万只鸭齐齐叫唤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更是让她想晕又晕不着,满耳朵里只听见闭嘴吵死啦,嘴吵死啦,吵死啦,死啦,啦......
“到底是谁吵?”凤璃凰翻翻白眼,以此表达自己说不出话的愤慨。
“阁下可是‘金鸡报晓’吴湘子吴老前辈?在下墨染,还请前辈放了这位姑娘。”墨染抱拳一揖。
“倾城公子墨染,我倒是听过,不过你的请求,抱歉我听不到。”吴湘子笑道。他笑声犹如破锣震天响,凤璃凰呲牙咧嘴。
众人都面色不豫却又无可奈何,这吴湘子是一代恶盗,专在清晨作案,而且独创的金鸡神功放眼天下更是少有敌手,故名“金鸡报晓”,不过他已多年不现踪迹,却不知为什么要抓凤璃凰。他功夫了得,墨染跟落尘齐上,或可与他一战,但眼下凤璃凰就在他手上,因此他们亦不敢妄动分毫。
“不知前辈与凤姑娘有何冤仇?”落尘问道。
吴湘子抬起凤璃凰的脸看了一眼,“我与她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而且她又长得这么丑。”
凤璃凰怒目圆睁,“我丑?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噗嗤。”贺兰晟琊忍不住笑出声来,“既然如此,那你抓她作甚?”
“只因有人出钱买她这颗脑袋。”他大笑起来,已揪着凤璃凰跳下屋脊,拔腿前奔,“有本事你们就来追,我倒看看你们有几分能耐。”
他跳下屋脊的时候,凤璃凰飞快地打了个眼风。
看见她这个眼风,隐在暗处的如幻立即一声轻轻的呼哨,止住了暗卫奔去救人的行动。
不能暴露她的力量,否则如何以一人之身的假象哄得靖安王出手笼络。
而且,以他们的功力,根本追不上吴湘子。
吴湘子拎着凤璃凰跑得飞快,犹如快马。凤璃凰只觉头顶风声呼啸,带得头发都招展如旗,扯得她头皮生痛,秋风刮得肌肤僵木,满身冰凉。有时穿过树林,那些本来柔软的树枝却刮得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要毁容了!要毁容了!”她发出无声呐喊,她的头随着那老头的奔跑上下颠簸,迷迷糊糊间望见追在后面的人。
墨染身影鬼魅般紧紧贴在吴湘子身后,他足尖轻点,衣袂翩翩,穿梭林间,片叶不沾,明明是在追人,但他却像是在散步,姿态自在随意,好似运筹帷幄。
落尘一身青色袈裟几乎与树色融于一体,他的身影更加飘忽不定,一会儿消失不见,一会儿又在某棵树上一闪而过。明明隔得远,凤璃凰似也看到他嘴角依旧是含着笑的,像一朵莲,高雅丰洁,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狼狈半分。
而轩辕格朗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横冲直撞,他踏踏实实地在跑步,每一步都跑得飞快,像达达的马蹄,有树挡着他就一掌挥断,有石头挡着他就一脚踢碎,一点弯路都不愿意走。
也亏得他在前面开路,轻功不好的贺兰晟琊竟也还勉强跟得上。
不过很快她就跟不上了,她气力不济摔了一跤,干脆趴在地上拼力喊道:“凤璃凰你别怕,我歇一歇就来救你。”
凤璃凰心中一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护她。想到她涨红的脸和半天爬不起来的身子,眼圈又不禁一红。更加愤怒这个“老公鸡”莫名其妙地挟持,但她动弹不得,只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以此表达她严正的抗议。
“老公鸡”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又狂奔了半天,终于停在了一处断崖上。
“哈哈,你们三个小家伙倒是功夫不错。要不是那人非要亲自动手,我又何至于被逼到了这里。”他咯咯笑起来,“你们干嘛非要救她?”
“既然你非要杀她,那我们就非要救她。”轩辕格朗喘口气,厉声说道。
“好好好!”他依旧大笑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