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如锈,残阳似血。
苦追一日一夜,西罗军终于在大河谷逮住了璃王军的尾巴。
只是这尾巴,看起来有点气定神闲。
河谷的那一头,璃王军严阵以待,河风呼啦啦刮过,刮起头盔上红缨如云。
军阵之前,那女子身姿笔直,骑着一头威猛的白虎,一条紧身的蓝裙,将她的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她瘦,却不瘦得骨肉嶙峋,圆润处弧线完满,让人遐思美好。那张脸也干净得过分,不施粉黛,不着胭粉,在奔逃跋涉之后,依旧神采奕奕,毫无疲色。
万军阵前,她像跟朋友打招呼一般轻轻挥手,“你们来了。”
他他木耳冷哼一声,璃王军怕是跑昏头了,放着地势险恶的山林峡谷不藏不躲,偏偏一头跑进这死胡同般的河谷,在这遇上凶狼一般的西罗军,兵力如此悬殊,那不是大刀切菜般任人宰割?
哦,就算援军赶到,那也只能被堵在自家人的身后,等着相同的死亡命运。
“璃王殿下,你怎么不跑了?”他他木耳哈哈一笑,士兵分列而开,一骑高大的战马昂然走出,像西罗军的一个尖头,他高踞马上,狂妄大笑,“猫追老鼠的游戏还真好玩。”
两军阵前,两军主将,相视而笑。
一个笑得肆意,一个笑得温和。
“他他木耳,现在我说单挑还来不来得及?”她笑眯眯。
“哼,璃王殿下是逐鹿大会的佼佼者,论单打独斗,本将可不敢托大。”他他木耳冷笑,“你别想拖延时间,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凤璃凰叹口气,“你不就是想要我的人头?不如我任你处置,你饶了璃王军和虞城百姓。”
“哈哈,殿下,你还是适合乖乖做个美人,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那才是一个女人的本分。”他的眼光肆无忌惮地在她全身刮过,“军事之道,你还是不太懂,你放弃了虞城,等于放弃了整个川州的关口,等我灭了璃王军,便能沿河而下,一路向东,天成的半壁江山岂不唾手可得?”
凤璃凰甚是赞同地点点头,“是啊,为时已晚,早知如此,我必死守虞城。”
“死守虞城等待援军当然是最保险的方法。”许是胜券在握,他他木耳抱着手臂,好有耐心地解答,“不过等烈焰千里驰援,你的璃王军也消耗得差不多,那时又不知是哪方更有利了。”
凤璃凰眨眨眼睛,似有所悟,“死守或是撤退,我的璃王军都保不住,不过你忘了,还有神宁战骑啊!”
“神宁战骑当然厉害,但是在地势狭隘的虞城,骑兵作战不赀于作茧自缚。”他他木耳摇摇头,笑道。
凤璃凰惊讶状,“我没想到!”
“你想不到的太多了,行军打仗看似简单,实则牵扯甚广,俗话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能听到本将军亲自讲授,你也算死得其所。”
凤璃凰瞟了他一眼,低头对靠着白虎昏昏欲睡的猴子道:“我真不愿跟自大狂多说话。”
猴子烦躁地翻了个身,将屁股对着她:你当我愿意哩?
“凤璃凰!”他他木耳唰地抽出长刀,“本将没时间跟你废话,开战吧!”
“本王也没心情跟你多废话!”凤璃凰微微一笑,眼底光芒闪烁,“儿郎们,逃跑的滋味,憋屈不憋屈?”
“憋屈!”身后山呼海啸般的应声。
“好!”她一扬手,远处山顶上立刻扬起一面黑色的旗帜,“不想做丧家之犬,便给我痛快地杀!痛快地战!”
她的声音高亢嘹亮,比冲锋的号角还要振奋人心,鹤鸣鹰嗥般冲入云霄。
手中碧剑幽光凛凛,似激浪中的风帆,引领着滔滔骇浪,以滔天的气势翻卷而来。
他他木耳怔了怔,身后一个将领惊讶地喃喃:“她疯了吗?以五万对十万,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他木耳来不及捕捉,条件反射地拔出了腰间大刀,大喝道:“吹号!开战!”
沉闷的号角拉响战争的序幕,西罗的勇士们纷纷拔出武器,嚎叫着狂冲而上。
刀山与剑海狠狠相撞,鲜血泼洒,头颅乱飞,残肢和血肉胡乱纠缠,分不清是己方还是他方。
他他木耳悍勇无比,座下战骑更是神猛,冲进人群中便是一阵飞踹猛踢,配合着他他木耳挥舞的大刀,所向披靡。
沉醉混战,专心杀敌,他他木耳因此没有注意到,远处山顶上,那面黑色的旗帜突然落下,升起了一面红旗。
红旗如火,焰烈似真。
北坡的丛林中,窜出同样鲜红盔甲的军队,如同火海般,霍地将西罗军整齐的军阵,烧出了一道口子。
“将军!是烈焰!我军左翼遭到烈焰偷袭!”
他他木耳咬咬牙,大喝道:“往大河边收紧队形!”
西罗军刚往南岸靠拢,山顶上那面红旗旁,却又升起了一面七彩旗帜。
河水扑溅,原本平静的河水中,突然哗啦啦窜出无数人影,如同三支利箭,快速地射入敌军。
白色是影舞宫的精英杀手,不乏漂亮的美娇娘,杀起人来,也同样利落漂亮。
黑色是魔教彪悍的汉子,赤裸的上身就罩着皮甲,露着黑黝黝的臂膀,猛兽一般撕扯着迎上前来的西罗士兵。
灰色是风行教的轻功高手,他们只负责撒药,温澜独家研制的软筋散,见效极快,每个人一撒就要倒上一片。
“将军!”
“不用说了!”他他木耳阴沉着脸,眼前形势超出他的想象,凤璃凰竟然能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此时三面受敌,士兵们被打得措手不及、防不胜防,军心已然涣散,情况大大不利,恐怕她还有其他暗招,硬拼到底不是什么好办法。
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当为俊杰,他他木耳不甘地遥望了一眼不远处浴血厮杀的凤璃凰,果断开口,“撤退!”
撤退的号角刚一吹响,西罗军却起了一阵骚动。
本就专心向前杀敌的西罗士兵,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大片的马蹄踏地之声,雷鸣般轰然而至,连着地面都起了轻轻的颤动。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杀红了眼起了幻觉,直到那样的声音几乎响在头顶。
他们恍然回首,天边却像起了一片黑云,沉沉地罩了下来。
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叫声,雪片一样的刀光刷地削过他们的脖颈。
飞起的头颅上,惊讶的表情还鲜活,那长大的嘴似乎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队骑兵突然出现在身后?
“神宁战骑!”更多惊惶的叫声响起,但叫出声的同时,他们的黑夜即刻来临。
“凤璃凰!我来啦!”
大笑声中,轩辕格朗带着他的神宁战骑,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插入敌军后心,迅猛威猛的骏马在平坦的河谷岸边肆意纵横,马上骑士驰骋来回,雪亮的长刀割草般收割人头,所经之处,血流漂杵。
层层叠叠的尸体,堆成了山。
深深浅浅的鲜血,流成了河。
一场惨烈的杀戮,一场惊心的战争,因璃王军的撤退而心生轻视的他他木耳,率领的十万西罗军因为长途跋涉的追逐本就疲惫,又陷入四面围杀的困局,饶是他后来又组织了几次大规模的突围,都无疾而终。
战到后来,每个人都成为了杀人机器,只知道机械地砍杀。
包围圈渐渐缩紧,所有人都是一身的鲜血和碎肉。
等到战局落定,天色已经微明。
熊熊燃烧的火把中,他他木耳满脸是血,拄刀喘息。
他身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几个近卫,均都伤痕累累。
不远处,凤璃凰高居虎背,她也是满头满脸的血,就连头发丝都被血液凝得一缕缕的,样子着实狼狈,衣衫也破了好多大大小小的口子,想必也是伤痕累累,遍体鳞伤。
只是那双眼睛,仍旧亮得好比繁星。
“他他木耳,投降吧,我留你全尸。”她平静地俯首,眼底深深冷意。
“宁可战死,决不投降!”他他木耳深吸一口气,“即便身首异处,我亦灵魂完整。”
“帕兰圣族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凤璃凰冷笑,“那位伊桑姑娘,告诉了你不少秘密吧。”
“我死后,她也自当殉情,你不必再打她的算盘,而我,什么都不会说。”他刀尖指着她,“来战!”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期望从他嘴里撬出什么吗?
凤璃凰敬佩他的气节,一些隐约猜到的秘辛,也就不忍挑明。
就为他保留最后的尊严吧……
她挥了挥手,转身。
虎视眈眈的神宁战骑,带着数年前仍旧铭心刻骨的恨意,冲了上去。
凤璃凰背对着那场画上终点的杀戮,闭上了眼睛。
冷冷的兵器划破皮肉、碰撞骨头发出的声响,以及人在临死时不由自主发出的惨叫,一声声传入她耳朵。
直到他他木耳泣血的嚎叫冲入天际,她复又睁开了眼睛。
她突然领会到墨染的梦想是多么宽广博大。
建立一个统一完整的大国,无人敢侵,无人敢欺,便没有无辜流逝的鲜血和生命。
只是那样一条路,却又不知多么艰辛和坎坷。
她晃了晃,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上的伤口这时突然都剧痛起来。
“殿下……”身旁的护卫见她脸色不对,正鼓起勇气开口询问。
她侧首冲他笑了笑,随后一头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