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的机关在吱吱作响，一环扣一环，极速地转动着最后的疯狂。

大殿的地面在不断塌陷，裂出一道道深口，如同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的一切吞噬嚼碎。那些辉煌灿烂的梁柱一根根全部断裂歪倒，有的落入裂口，有的互相架住。屋顶还在不断坠落，劈头盖脸地砸将下来，带起烟尘漫漫。

屹立数百年的圣塔，一朝倾塌。

已经撤退到安全距离的帕兰人，忘了哭泣忘了尖叫，眼睁睁地望着那座本以为会和神明长存的圣塔，连带着心中信仰，片刻化作残垣断壁。

若真有神鹰庇佑，圣塔怎能被人力所毁？

“姐！”煜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发疯般要奔将过去。

“煜轩！”望江寒铁臂如钳，将他紧紧箍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冲过去送死！”

崩塌还在继续，贸贸然冲进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让我救人，我便救人，我以为她能轻松脱身，可是为什么她没出来？”煜轩满眼泪水，“以她的轻功，怎么会出不来？”

望江寒眉头紧锁，眼中疼惜之色愈显，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她下达的命令是先救百姓，身为下属，怎能不从？我在门口，亲眼见着她钻进了破洞，那是萨纳尔逃跑的位置，想必能够逃出生天，温先生已拿到圣塔布置图，只要找到出口，就能很快将她救出来。如今我们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稳住局势，莫要让她心中不安。”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心慌。”煜轩将脑袋埋进他胸膛，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望江寒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只是望着眼前残败之状，眼中亦露出深深焦急。

而此时，凤璃凰三人刚刚滚落到底。

天旋地转般的震动，使人根本无法施展内力，只得硬生生滚落，所幸这地道倾斜的角度很是柔和，而且洞壁光滑柔软，似贴有棉花布料等物，最底下还铺有厚重毛被，因而即便这地道又远又长，也不至于受伤。

到底之后，便是狭长的地下道路，两边已经亮起昏黄的牛油灯。

三人都疲惫至极，况且整个地底还在震动，便躺在毛被上歇息了许久。

贺兰倒最先坐起来，先吃了凤璃凰给的药丸，又喂了轩辕格朗，从他的腰带里取下随身带的止血药，将他的伤口重新好生包扎了一遍。

做完这些事情，她额头上已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一只大手抚上她额头，将那些汗水温柔一抹。

“小琊……”轩辕格朗咳嗽了一声，脸色难得有些扭捏，“方才我说的话……”

“我会当做激励之言。”贺兰晟琊抬头一笑，那笑中也透着虚弱和疲惫，“激励我绝不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轩辕格朗哑了口，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兰苦涩一笑，“我现在并不想说这些，你被她伤了，可我并不是这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止血药。”

轩辕格朗望着她，那眼神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出口。

贺兰扭头，推了推身后躺着不动的凤璃凰，“阿璃，起来，这地方也不太安全。”

凤璃凰不动，也没有回答。

“阿璃！”贺兰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转过身便要去抱她。

“知道着急啦？”凤璃凰嘻嘻一笑，衣袖在脸边一拂，露出一个调皮的鬼脸，“人家千里迢迢地来救你，你却只关心他！”

贺兰呼出一口气，“臭丫头！吓我一跳！”

凤璃凰嘿嘿一笑，站了起来。

她站起的动作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哎呀，睡得我腿软。”

“你怎地不说你骨头都睡痛啦？”贺兰瞥她一眼。

“别说，还真是，浑身都痛得要散架呐！”凤璃凰神情痛苦，只是那呲牙裂嘴的模样，倒更显出几分滑稽。

“演得真好。”贺兰嗤笑一声，扶起格朗，“既然痛得很，那你便殿后。”

凤璃凰一个箭步窜到前头，笑嘻嘻道：“本王勇猛，理当身先士卒，保护尔等纤纤女子。”

格朗脸色铁青，你见过这么大块头的纤纤女子？

凤璃凰哈哈大笑，也不理会，自个前面开路去。

走了一阵，路却变得宽敞无比，旁边汇进来一条阶梯大道，沾满不少牲畜粪便，连带着前路都脏污不堪，充斥着浓重的羊屎牛粪味。

三人只看了几眼，便已明白。圣族以祭祀为名，搜刮大量牛羊马匹，再暗度陈仓，从圣塔地宫转运出去，换回无数粮食和财富。不用说，这条地道必是通往西罗，他们最欠缺的，便是牛羊马匹。

想想圣族暗中将牛羊马匹卖给西罗，只用少许粮食就能维护民心；而西罗又明目张胆地来侵犯掠夺，神宁战骑浴血沙场，战功赫赫，却在帕兰草原上立不稳脚跟，这世道真叫人心灰意冷。

轩辕格朗倒不在意，风光霁月一笑，“几年前我便推行通商易物，他们却不听；如今叫人坑了个惨，不知能不能学个乖？”

凤璃凰不理他，趴在一处墙壁上哇哇呕吐。

“勇猛的汉子，你这是怎么啦？”贺兰立即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

凤璃凰埋头呕吐，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贺兰会意一笑，这草原上的牛羊膻腥气极重，对他们来说倒是司空见惯，但凤璃凰初初体验，一时很难适应，此时胃里必定翻江倒海，若能吐个干净倒还能舒坦不少。

背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凤璃凰慢慢抬起头，嘴唇殷红如血。

她头上满是汗，额间凤凰印记的颜色，似比从前要深。

她张着嘴，猛吸了几口气，稳住了呼吸，又将脸上的汗水擦干净，这才若无其事地追上去。

估摸着又走了个把时辰，凤璃凰突然停住了脚。

前面的灯都熄了，隐约有风从更深处的黑暗中轻轻拂来，那风是阴冷的，潮湿的。墙壁上渗着水滴，泡得墙灰斑驳不堪，有的片片下落，如同秋叶。

身体处在光明和黑暗的交汇处，意识却清晰异常，每根汗毛都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寂静如死的气息，如同无形之手，悄悄扼住呼吸……

“哒哒！哒哒！”蹄声渐近，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快速地奔了过来。

“小心！”凤璃凰低喝一声，一伸手将两人往后一推，手中长剑拉出流光灿烂的华辉，瞬间将眼前照亮。

照亮的同时，凤璃凰牙疼似地叫了一声。

一个似人非人的脸与她打了个照面。

那张脸五官清晰，乍一看与人脸并无二致，只是肤色黝黑，如同倒拔钩一样的鼻子上长满筷子粗的黑毛，模模糊糊地盖住了突出的嘴巴，只看得见闪亮的长长的狰狞獠牙。

它身子如马，灰褐色，长满了细小鳞片，四只蹄子沾满淤泥，踏在地上哒哒作响，此刻正以发疯般的阵势扑将过来，头顶长着的尖角，嗤嗤地冒着白气，一看就不是善茬。

而它身后，这样的家伙，还有很多。

“小心，那是独角马，毒性大得很！”

凤璃凰咬咬牙，剑光丝毫不乱，飞掠而去。

蓝色衣袂烈烈飞舞，昏黄的灯光映得她眉目生冷。

剑气如光，而光影如电，那般快的剑，快到在半空中连贯出一道白虹，将前方黑暗尽数照亮。

白虹贯落，穿出鲜血如注，洒出一片片红霞，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剑起、剑落，都只在须臾之间，嘶声倒下的肉体，如同落雪，片刻便在地面上横陈一片。而她腾挪飞快，足尖点在墙壁，姿态轻盈如同一只翩跹的蝶，但利落的杀招又如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吸血蝙蝠，每击必中，而且干脆利落，一击即走。每一分力都用到恰到好处，足够致命，也绝不浪费。

她背后，贺兰痴痴看着，眼神既羡慕又苍凉。羡慕她武功卓绝已臻顶境，世上再无几人能凌驾于上。苍凉的是，这般凌厉悍勇，这般喋血无畏，那般凛然冷森的气质，必是从尸堆血海中磨砺而来。

“嚓！”最后一剑，凤璃凰大力劈下最后一只独角马的头颅。

遍地尸首中，剑尖鲜血犹自滑落，杀戮结束，她回首，那张倾城的脸上冷意未散，冷冽如冰的眼眸下，那双唇染血般浓重，如同修罗场上的绝美杀神。

贺兰恍惚觉得，这样的阿璃，决然又冷酷，冷静而充满杀气，真令她觉得遥远至无法想象，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般。

那端，凤璃凰灿然一笑。

贺兰叹息了一声，那般恣意汪洋如同艳丽花朵般的笑容，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能拥有？

“这些东西都是刚刚放出来的。”凤璃凰的声音，轻松又畅快，“快到出口了，萨纳尔和伊莲，想必被我们的人堵住了，情急之下，才使出了这招。”

她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轩辕格朗，笑道：“我先去，你们随后来。”

话音未落，她几个纵步，已离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