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地道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半晌,贺兰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你……想去救她是吗?”
以阿璃以牙还牙的性子,必然不会绕过那人。
但若是轩辕格朗全力相保,她也不得不心软放过。
因而她才故意留下他们,独自前去,只为快意恩仇。
轩辕格朗低下头,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她眼光低垂,并不与他对视,只盯着地面上那摊晕开的血迹,喃喃道:“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心间似有苦涩漫开,眼中犹有挣扎之色,伊莲无情,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这无关私情,而是道义。
可他知道,救她,就等于伤她。
情义两难全,自古便是。
贺兰已经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拍着手上的灰尘,“走吧。”
轩辕格朗沉默起身,终归是欠她的,便用一辈子慢慢来还吧。
两人都沉默着,并肩而行。
尽头处有一扇巨大的石门,此刻紧闭着,侧面开着一扇小门,遮着明珠门帘,随风发出琅琅的细碎声响,如同海边细浪。
掀开珠帘,显出门后漂亮的宫殿来。
宫殿穹顶上镶满了明珠,亮如白昼。
这是一座寝宫,不大,却奢华至极,桌椅是顶好的金丝楠木,桌上的茶具餐具均是黄金打造,金丝绣面的羊绒地毯铺了满殿。就连那些装饰物,都是名贵的珊瑚雕琢打造。处处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
最里头却帘幕低垂,重重叠叠看不清里头有些什么,应是内殿。只亮着一星橘黄灯火,朦朦胧胧闪烁着,隐约燃着气味馥郁的沉香,淼淼的白烟如雾飘散,一层层透出来。
除了帘幕遮住的地方,殿中虽装饰不凡,却也一览无余,并无出口或者机关。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里走去。
掀开一重又一重的纱幔,停在最后一层薄纱,隐约能看见有人端坐在里面的一张大床上。
听见脚步声近前来,那人隐约轻轻一笑,道:“阿朗,是你吗?”
那语气温柔亲昵,又饱含思念,好像妻子在等候远归的丈夫般,哀婉中透出欣喜。
轩辕格朗不由自主地往前,掀开了薄纱。
橘黄的灯光下,那人微笑着抬起头。
娴雅温柔的女子静静端坐,正红色的裙裾如绚烂的花朵层层绽开,在地面漾出曼丽的弧度,这样的盛装,衬托出素来高远的那张脸,自然生魅,秀眉似月,蹙着心思如网,眼波如水,悠悠地荡着浓情蜜意。
伊莲。
她丝毫没有逃亡者的狼狈,只温婉地笑着:“阿朗,我等你好久了。”
轩辕格朗愣愣地盯着她,空气中有浓烈却极其好闻的香气,他未曾用过,却知道,那是洞房花烛夜助兴用的合欢香。
不知何时,身体开始热了起来,似有无名火烧在他四肢百骸,烧得他脑中昏昏沉沉。
伊莲笑得嫣然,白皙的手掌伸到他眼前:“来呀,阿朗……”
她音调绵长,丝丝缕缕,似黏粘的蛛网,在他心上往复来回,直到密不透风。
身体还在不断发热,眼神却一分分冷下来。
他并未去牵她的手,只问:“圣族的那些腌臜事,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这个时候你问这些闲事做什么。”她嗔怪的眼风轻飘飘来,“阿朗,你来,摸摸咱们的孩子。”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掌牵住他粗粝的大手,引着覆上她的小腹。
轩辕格朗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只得由她。
微微隆起的小腹中,似有生命跳动,一下一下叩击着他的掌心。
“孩子?”他蹙着眉头,脑中似有什么炸裂开,“我们的?”
“你忘了吗?那天晚上……”她忽而羞涩地低下了头,“你许了我一生一世。”
记忆如同洪水般翻滚……去找小琊的前一夜,他曾到她的房间,他犹记得是想试探她知道几分圣族的秘事,问她如果有朝一日圣族消亡她会如何……他似乎许过她什么,是小琊的自由,还是她的幸福……又隐约有她的香气靠近他的鼻端……房间里燃着红烛……忽然一切都搅成一团,针扎似地戳进他脑袋……
“啊!”他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分不清?为什么有的记忆在淡化甚至颠覆?
“唰!”寒光一现,眼前一抹亮光直入伊莲肚腹。
就在刚才他掌心触及之处,狠狠一剜,剜出一团模糊的血肉。
鲜血溅进他眼睛,视野立即血红一片。
伊莲望了他一眼,一滴眼泪落下,飞快地倒了下去,倒在那铺开的红色裙裾上,染得那颜色,深如火焰。
那火焰灼灼,灼断他脑海中苦苦维系的弦。
那一刹那,他似乎什么也记不清了,床边有长剑,他唰地抽出,一剑挥下。
一只手臂被整整齐齐地切下,喷着热血跳到他怀里。
五指蜷曲的手掌又细又白,手腕袖子下,一截红绳若隐若现。
那是,那是小琊的红绳,她在一个古寺中求来,说要捆住他的心。
“嘭!”胸膛似被巨锤擂下,轩辕格朗一个趔趄,啪地吐出一口鲜血。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困难地抬起头,眼前的小姑娘捂着断臂,鲜血从五指缝中潺潺而出,将她的青色长袍染得更深,如同幽冥池水,幽幽泛着绝望的死色。
她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之色,那眼神似乎已经空了,所有的情意、热血,所有的生机和活力,都随这一刻消逝一空,两行眼泪机械而麻木地落下,毫无温度。她只紧紧地盯着他,发青的嘴唇颤抖着,喃喃着问:“你就那么爱她?你就这么恨我?”
那声音亦是空荡荡,孤独的风一般,穿梭在这血气森然的宫殿。
轩辕格朗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声音狠狠扼住他的呼吸,就像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魇,他极力挣扎,抬起手,手指痉挛地穿过风,想要去触碰她最后的温度。
要怎么对你说,我爱你很早,只是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
曾经她梦寐以求想要牵住的那只手,此时穿破风,穿破时光,穿过爱恨,一往无前向着她。
而她,只是目光平静地,往后一退。
“还想砍掉我另一只手吗?”她放开手,鲜血立即决堤般涌出,似乎如同她倔强的性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半身浴血中她静静捡起方才的剑,直刺向他的胸膛,“可惜,你再没有机会了。”
人影如电,而随之飞落的鲜血,苍凉如雪。
她飞扑而来的姿势那般决然,他只是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很好,终归死在你手里,就当是我,对你追着问着的这些年,仅有的回应。
若有来生,你我互换,便让我来体验这漫漫无尽的追逐路……
到那时,你且记得,不要像我这般愚钝,别等到无可挽回时才知自己心意,好不好?
“嚓!”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穿透空气,锐声尖利得刺痛耳膜。
“当!”利器交击,激起一溜火花,长剑被那东西横空一打,从轩辕格朗衣衫擦过,带着刺破的衣角,将他身后的香炉轰然击倒,满炉子香灰铺了满地,一截厚毯一片荷叶似地飘来,将那犹自飘散的香灰兜头一罩,盖了个严严实实。
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淋下,两人齐齐一个激灵,浑身颤抖之下,脑中沉沉压迫之力瞬间卸去,意识一清,俱都不由自主地后退。
贺兰晟琊完好无损地立在当地,握着剑呆呆盯着轩辕格朗,只手臂上被削落了半截袖子,露出半边白花花的膀子。
“你……我……”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那半截袖子自然在轩辕怀里,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捧着,转头去望床上。
床上也没有血,更没有呼唤他的女神,只铺着一套大红嫁衣,腰带下被戳了一个滑稽的大洞。
那些血腥的爱恨厮杀,如同一个梦境般,消失不见。
“我……我看见你……杀了她……”他起身,有些讪讪不安地望了她一眼。
“我看见你被她所害,所以才……”贺兰也有些尴尬,虽然明白是中了圣族的幻毒,却也难免还是有真实嫉妒之心。
“不怪你……圣族幻毒,最擅钻人心思空子,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能将毒下在焚香之中。”
幻毒一般下在熟睡之人的鼻中,乘人不备,利用其心思情结,制造冲突矛盾,使人坠入噩梦,自伤或者伤人。方才若是不及时破解,贺兰杀掉轩辕之后,心死如灰,怕是要对自己动手,真是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二人同归于尽的好方法。
“你们聊完了吗?”凤璃凰的声音飘过来,“若是得空,能来帮帮我吗?”
作者感言:默默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