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亲王府气魄恢弘,风格大气,飞檐廊阁,无不精美。奢美之外,却又保留了出生江湖的那股子野劲,就连那阑石堆砌的院墙,都要做成自然生成的模样,缝隙里长着奇花异草,在这烈烈夏日里,生机勃勃,一片茂盛。
此刻,墙根下,蹲着两个缩头缩脑的男子。
“赵焱,还是你去,我不敢!”秦灏奋力挠头,力度大得快要抠下头皮。
“我说你都徘徊了好几日,不是说下定决心了吗?怎么又打退堂鼓?”赵焱避了避飞下来的头皮屑,闲闲嗑瓜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再晚可要误了主子的大事。”
“所以我这不来了吗?今天无论如何得把这东西送到她手上。”秦灏抖索着摸出怀里的东西,脸色比上坟还要沉重。
“你用得着怕成这样?凤璃凰再彪悍,也不会杀了你的。”
“你不怕?你不怕你去啊!”秦灏把东西扔他怀里,转身就要跑,被赵焱一伸脚,绊了个狗吃屎。
“这是主子交给你的任务,不是我的,各司其职你懂不?”赵焱阴险地笑了笑,将东西又塞回他手里,“你就乖乖去吧,完了咱们还得回山庄呢。”
秦灏挣扎着起身,将东西塞过来,“你帮我这一回吧,好兄弟!”
“自己去,我给你壮胆。”扔回去。
“你去!璃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你去!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那东西烫手山芋般转来转去,突然半空中伸下来一只雪白的手掌。
“你们在这推三阻四的干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
赵焱和秦灏对视一眼,整齐而僵硬地抬起头。
茵茵绿叶中探出来那张笑嘻嘻的脸,正是凤璃凰。
她坐在墙头,手里拎着刚才被甩来甩去的东西,晃了晃,笑得一脸暧昧。
“不会又是那啥神功秘笈吧?你俩又想骗我出丑?”
“哪能呢!”赵焱微笑,踢了秦灏一脚,拼命使眼色:兔崽子,还不快禀报!
秦灏仰头望天,不去看赵焱眨得快要抽筋的眼睛,只闭紧嘴巴,将无辜沉默进行到底。
赵焱咬牙切齿,只得微微躬身,“尊敬的殿下,我家主子特命我等送上此帖,还请过目。”
“哦?墨染给的?”凤璃凰眼睛一亮,嘴角不由上扬成快乐的弧度,手指已飞快地拆开那方红布。
“喜帖?”她眨了眨眼睛,那笑容慢慢僵在脸上,如同一朵半途枯萎的花,目光恶狠狠转下来,狼似的盯着赵焱:“这就是他要你送来的东西?”
不是我,是秦灏!可恨那厮还死瞅着墙边一只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赵焱直觉得头顶的目光,比这夏天的日头还火辣,火球似的,烤得他头顶冒汗,脚下生火,勉强扯出一脸笑容:“千真万确。”
凤璃凰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赵焱低着头,上边却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偷偷一望,只见凤璃凰捧着那张喜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红喜字,好像要从中盯出两个洞来。
“阿璃,上头的野果真的好吃吗?”墙里传来贺兰的声音,一道影子忽地窜了上来,凑到凤璃凰身边,“你吃傻了么?”
贺兰嘻嘻一笑,眼光转到她手中,大声问:“喜帖?谁的喜帖?谁要成亲啦?”
院子里翻晒药材的温澜,手轻轻一顿。
不远处窝在椅子里晒太阳的凤轻尘,睁开了眼。
歌天和飞雪相视一眼,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而煜轩撸起袖子正要冲过来,被望江寒一个眼神制止。
墙根下拉屎的吱吱和阿猫,都露出了便秘的表情。
“墨染的。”凤璃凰平静地答道,素手慢慢翻开请柬,突然低低骂了一句,一直平静的表情全部变了,眉毛凛竖,咬牙切齿,“奶奶个熊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这他妈算哪门子的天作之合!”
唰唰唰!
她三两下就将喜帖撕得粉碎,扔下墙头。
纸屑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红色花瓣雨。
“老子不去!”凤璃凰气呼呼地跳下墙头,气呼呼地回她屋子,门边一个花瓶被她一脚踢开,哐地摔得粉碎。
赵焱吹掉鼻子上的一张纸屑,呼出一口长气。
“走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他瞪着秦灏。
秦灏一动不动,半晌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
“卧槽!还有!”赵焱一个趔趄。
秦灏学着主子的样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惜那笑容被赵焱一顿疯狂的暴揍打断......
黄昏时分,秦灏青着眼圈,捂着肩膀,一瘸一拐走进了璃亲王府。
在前厅没等多久,如幻便带他进了饭厅。
一大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一大桌子的人眼神里有毒。
秦灏挺了挺腰杆,对着大快朵颐的璃王殿下深深鞠躬。
璃王的吃相是很不雅的,毕竟此刻悲痛的心情需要食物来抚慰,特别是若甜精心烹制的食物。
“殿下,主子托我带来一句话。”秦灏清了清嗓子,“你若不来,我便等成望夫石的模样。”
“噗!”凤璃凰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望夫石,哈哈哈哈哈!”贺兰晟琊拍桌子狂笑,“这真是从墨染口中说出来的话?”
“若不是亲耳所听,我也不敢相信。”秦灏鼓着腮帮子,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时可是憋笑憋得胸口痛,所以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想着墨染冷冷说出这句话的模样,凤璃凰笑得没心没肺,笑完了,她就不胜其烦托腮叹气,“真拿他没办法。”
拿他没办法,生再大的气,他一句笑话,所有的不愉快就烟消云散。
拿他没办法,他喜帖上写着别人的名字,她却还是忍不住想他念他要去见他。
或者说,她从内心深处,还是相信他。
他说过,他需要她做的,是爱他信他。
即便一开始看到喜帖她气愤到想去拿刀砍人,但她始终不信,他会骗她。
“话带到了,你可以走了。”凤璃凰敛了笑,正儿八经地夹菜,“我还要吃饭。”
秦灏微笑着递上怀里的东西。
“还来?”贺兰哈哈大笑,“还想被撕一次啊?”
笑了一半,她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望向凤璃凰,关切地道:“阿璃,犯不着为了臭男人影响心情,明天我带你去逛街,咱们买一堆漂亮衣服去。”
凤璃凰瞟一眼她紧张的小模样,轻轻笑,“我不能让臭男人好过。”
手一伸,将那东西接了,手指在那红布上摩挲而过,笑道:“贵庄真是奇怪,喜帖竟然送两份的。”
“只此一处,只此一人而已。”
手指一顿,凤璃凰怔了怔。
他竟然猜到,她必定会毁掉第一份喜帖。
难道他就笃定,她一定会去吗?
“本王才不会上这厮的当!”凤璃凰脸上气鼓鼓,“我找地方烧成灰。”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自个一溜烟地跑了。
她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寝宫,轻轻一跃,跃上屋顶。
六月十六的月亮缓缓升上来,弧线圆满,好似从不曾有所缺憾过,皎洁的月光静静洒下来,薄纱般罩了漫处。
看了一会月亮,凤璃凰叹了口气。
眼光收回,落在那方红布上,正红色的喜气,似乎透布而来。
红布包着的东西,静静躺在青瓦上,她托腮望着,心绪复杂,难以言说。
“墨染啊墨染,你真的希望,我来抢亲吗?”她自言自语,“你说过,只要我来,你就跟我走,但那时,万夫所指,你真的有勇气跟我走吗?”
她自嘲般浮起轻笑,突然又沉默半晌,方才揭开那方红布。
有了第一次的惊吓愤懑,第二次竟然如此坦然平静,她摇摇头,觉得有些佩服自己。
红布揭开,她咦了一声。
跟之前的那封,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用料考究的红绢布,是以天宇极品布料制成。
这种布料她见过,名唤相思锦。
一如相思,弥久不变,因而数年如新,最适合用作契约盟誓。
凤璃凰的心砰砰跳起来,一时不敢去看上面的字,闭上长睫思考,这相思锦珍贵难求,向来都是宫藏珍品,墨染用它给自己写了什么?
不会写诀别书吧……
亦或他没有办法,所以写来求救信……
凤璃凰咬了咬唇,胡思乱想了一阵,睁开了眼睛。
他的字迹十分好看,如同他这个人,清冷中自有雪般洁粹风骨。
凤璃凰了了几眼,就将所有看完,看完一遍,她似是不相信,又一字字看了第二遍。
随即,她轻轻啊了一声,雪白的脸慢慢晕红,两行细细水流缓缓滑落。
在这仲夏的月圆之夜,在虫鸣如潮和花草馥郁香气萦绕之中,她流着泪,亦带着笑。
那笑是飘飘然的,似柳絮飘散风中,似水草,摇曳碧波之上,微醺似醉,流光映彩。
她弯着唇,那弧度是一叶小舟,载满明光,晃晃悠悠。
她躺在屋脊上傻笑,不远处,其他人傻望着她。
“不会被气疯了吧?”贺兰扶额叹气。
“不会伤心过度变成傻子了吧?”煜轩泫然若泣。
“不会。”温澜站在月光里,脸上神情也如月光般荒凉。
“他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汝往矣。”
“而吾,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