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映蝶晃了晃，那伸出的手臂似乎挽回一腔多年的悔恨和愧责。
有多少次那孩子重回她梦里，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满含泪水；有多少个深夜她听见无助的啼哭，似是他垂死挣扎的叩问……
“你们不知道，放弃一个孩子，最痛苦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母亲。”她潸然泪下，“这么多年，我无数次想象过他长大后的模样……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战战兢兢，痛不欲生，那种无望的痛苦，你们永远无法了解……我被迫杀害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我守在一个不爱我的人的身边，我甚至要去取悦一个恶心至极的糟老头子……”
“苏妙。”辜不负阴冷的目光望过来，“你求我替你办事的时候，可是你自己脱个精光拽着我上床的，说到底不过是你情我愿，公平交易而已。”
羽风远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些虚弱地道：“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映蝶带着眼泪笑了笑，“你难道会伤心于我给你戴了个大绿帽吗？你只是在气你自己，当年若是狠心不管我，娶了凤轻尘，那该有多好……”
羽风远霍然睁眼，眼睛里怒火炽热，他反手一个巴掌拍在她脸上，冷声道：“我是后悔，我先遇上的是她，先爱上的是她，最后却为了你的声誉和性命娶了你！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若不是你在酒中下了药，我又怎会稀里糊涂地把你当作了她？我又怎会不得不娶有了身孕的你？”他痛苦地望向凤轻尘，眼眶慢慢红了，“我那时并不知她也有了身孕……是我对不起她……”
凤轻尘淡淡笑了笑，嘲讽地道：“若你知道又如何？你还是会选她。在你眼中，我强大独立，即便摊上这样的事，咬咬牙，也能挺得过去。可她却不同，名门闺秀，未婚先孕，若你狠心不管，她便是死路一条，你的必然选择是她，不是我。”她吁出一口气，不屑地瞟了一眼映蝶，“使卑鄙手段的人，你也没赢，你绑住他的人，却绑不住他的心，为了一己之私尽干些伤天害理的破事，到头来还不是陷身泥沼，自食恶果。”
羽霏霏面色铁青，却咬咬牙，一言不发。
她身旁坐着的墨忘一直悠闲看戏，轻轻对她道：“霏妹，很不妙啊，我感觉今天想要报仇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羽霏霏瞪了他一眼，他笑了笑，贴心地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收尸的。”
映蝶的半边脸映着暗红指印，微微肿起，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纷纷的议论中，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顺便揩净了眼泪，还很恰当地整理了下发髻和衣衫，迈着优雅端庄的步伐，走向凤轻尘。
她的姿态宛如胜利者，停在宿敌不远处，下巴高昂，面带微笑。
“我虽然没赢，可你好像输得更惨啊！托你的福，我的儿子平安长大，我的女儿，日日陪伴我身边，而你呢？”她哈哈一笑，“你的女儿呢？你的女儿葬身雪原，怕是尸体，都被雪狼啃噬，死无全尸吧？”
“她说什么？”凤轻尘神色一片冰冷，死死盯着羽风远，“当年潇潇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我将她亲手交到你手上，嘱咐过你，不要离开她半步！”
“你问他，他也不知道呀。”小荷从她身后探出冷笑的脸，“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映蝶身边的老人口中查出来的。听说啊，宗主觉得夫人温柔贤惠，便将孩子交给她抚养，自己呢，不是闭关练武个一年半载，便是外出办事个一年半载，这孩子在夫人的手上，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吃的是残渣剩饭，睡的是阴森地牢，时不时地便打骂侮辱，羽霏霏对自己的亲姐姐，那更是奇招百出啊，关铁笼子里当牲畜戏耍……”
凤轻尘猛然转身，手掌捏住她脖子，抖着声音喊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她手抖得厉害，力道有些控制不住，小荷刹那便呼吸不及，脸色憋得发青，哪里还能回答她的问话？
而墨染，忽然张臂，抱住了凤璃凰。
饶是众目睽睽，饶是不合规矩，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抱住她，似乎想要穿越时间，去拥抱当年笼中，脆弱无望的小女孩。
心已经绞痛成一团乱糟糟的藤刺，不管如何揉捏安置，都火辣辣地戳中五脏六腑，那般疼痛之下，声音却柔软地如同云朵，轻轻地萦绕在她耳侧。
“阿璃……阿璃……我真愿时间倒回……”
凤璃凰的眼泪刹那奔涌，在他的胸膛肆意而流。
一如当年，她在笼中，无声流泪。
那时，他在笼外，是旁观者冷然无堵。
她还记得他淡淡高远的香气，和那漠然的话语。
他对羽霏霏说：“与其浪费时间折辱一个弱者，你不如想办法征服一个强者。”
他的声音那时便是这般好听，像风吹过玉树，琅琅。
只是转身而去的姿态，也如风吹过玉树，又轻又快。
原来那时，羽霏霏便已如此迷恋他，她很快便不再花费时间来折辱她，而是彻底毁灭她。
“阿璃……对不起……若我那时出手救你……”
他哽咽，后悔的滋味又苦又酸，是他平生品尝过的，最难受的滋味。
若我那时出手救你，你是不是不会因为孤绝之锁，永远活在不知明天能否到来的黑暗之中？
“不。”她抬起脸，泪痕犹在，语气却平静，“没有对不起，你不是神，无法未卜先知，那时你我只是陌生人，你也无法料到我的人生会走向何处，每个人的命运，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把握。”
他望着那双眼睛，含着泪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他看到理解和容纳，更看到爱和希望。
她不再是之前的阿璃了，她是王，从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王，幼年的阴影无法再次打败她，她被磨炼得更加坚韧更加果断，她不再是优柔寡断的少女阿璃了，从她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到此刻他更加确信，她不惧过去，不惧身世，亦不惧死亡，她只想把握时间，把握爱，不问长短。
“我很荣幸，能够成为你想把握的，其中之一。”他捧着她的脸，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一个全心交付的姿势，拇指将她的眼泪一一汲取，她的痛苦便是他的痛苦，她流着泪的时候，他的心也仿佛流着泪……
因为这突兀的一抱，满场的宾客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那容颜倾城的男子，捧脸的手势温柔，微微俯首时，似乎投下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而眉目如画的女子，含泪扬起精致的弧线，交视的目光缱绻相融，彼此契合。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两个字，绝配。
仿佛远在天边的一对璧人，绝艳，如同一副意境唯美的画卷……
却有一声冷笑打破这美景，“呵呵，凤轻尘，你的干女儿可真是一点都不体恤你，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谈情说爱。若你的亲女儿还在世，哦，不好意思，你的亲女儿怎么可能还在世呢？”
羽霏霏一步步走过来，目不斜视。
那样的画卷……只看一眼就令她心痛愤怒，令她脑袋发昏发涨……那是她征服不了的强者，她和他……她要撕了这幅画！
她冷笑着走到母亲身边，对着同样绝望的母亲点点头，转身对着凤轻尘，“你的亲女儿羽潇潇，不得不说是练蛊的好工具，只可惜身子骨被折磨得不太刚强，也可能是我们的手法不太熟练，一不小心，就把她给弄死了……雪山太冷，也许尸体尚存，您要不要去看看？”
“你们！”凤轻尘气急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手上一软，快要憋死过去的小荷挣脱桎梏，瘫倒在地。
“娘！”凤璃凰奔过来，扶住她的手臂。
羽风远急急掠来，却停在她三尺之处，不敢再靠近一步。
“你为什么骗我？”凤轻尘转头望着凤璃凰，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你说你在雪山过得不好，那母女俩虽不待见你，但碍着羽风远，只是对你不闻不问……
你说你离开雪山流落江湖，不慎中了孤绝之锁，但遇见不少好心人，也没受多少磨难……
你说你很好，我便心安理得地以为你很好，甚至没去追究为什么你那么瘦那么弱……
我那时太忙，初掌影舞宫，与你重逢之后，便将你交给温如故，后来去接你，温如故欲言又止，我还道只是孤绝之锁令他无计可施……
那时他说：“潇潇的身体不太好……你也不必介怀……已被我调养得差不多了，只是孤绝之锁有些棘手……”
原来他让我不必介怀的不是孤绝之锁，而是那些年因为我的缺位，对你造成的永不可弥补的伤害……
她不配做一个母亲，难道我就配吗？
“娘，我没有骗你。”凤璃凰抬手，擦掉她嘴角血迹，温柔地道：“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她笑了笑，开玩笑般道：“恶毒之人想以此报复你击倒你，但她们永远不会得逞，因为她们绝想不到，当年她们亲手丢进雪坑的孩子，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
她抬起脸，一字一字道：“妹妹，还不快来给姐姐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