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姐姐……”羽霏霏瞪大眼睛，眼前那女子还在笑，眼神却如淬冰的剑锋，狠狠逼过来，于是记忆的闸门被迫拉开，多年前躺在雪坑里奄奄一息的那孩子，透彻悲凉的眼神复来。
那眼神里有颠覆的天地，有延绵至永不融化的冰雪，还有浓重的厌恶和不屑……
那样的不屑，仿佛站在头顶上的她只是个跳梁小丑……
她狠狠踢下泥土和雪块，眼见着那眼神渐渐涣散终于阖上，她才勉强止住心中的惶恐。
如今，那样的惶恐卷土重来……
“她不可能活的……”她注视着凤璃凰，不敢相信的喃喃道，“她伤得那般重……又中了孤绝之锁……她活不下来的……”
映蝶握住她发抖的手掌，“她骗我们的。”
“你们在我身上下了两重孤绝之锁，一重是辜不负亲手示范，一重是你首次尝试。”凤璃凰冷笑，“我本是必死无疑，只是你们将我埋进冰雪，冻住了体内的血曼虫，让我侥幸捡得一命而已。”
“你真的是她……羽潇潇！”羽霏霏几乎站立不住，而映蝶的手也跟着抖起来。
当时只有四人在场，绝不可能有旁人能够知晓……可那明明是被弄死的人，如今好好地站在眼前……
“你真的是潇潇？”羽风远的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看客们已发不出惊呼了，事已至此，只觉得太过离奇诡异……
凤璃凰叹口气，轻声道：“那个弱小的羽潇潇在我心中，已然死了……”
身后却突然涌来一股大力，将她推了出去。
“护好女儿！”凤轻尘怒喝一声，手中飞袖翻飞腾卷，掠向羽霏霏母女。
听见那一声，羽风远本能地一伸手，抱住了女儿，语气心酸，“潇潇，爹爹好想你。”
那语气灌注了多年来的思念、悔恨和愧疚，又饱含一个父亲对孩子最本能的慈爱，饶是被推开便立即全身戒备的凤璃凰，都不禁在那个久违的怀抱里，软了一软，停了一停。
就在这短暂停留的刹那，在她卸下戒备的瞬间，半空中嚓地飞来几枝急若流光的金箭！向着她的后背！
叮！
强劲的箭头撞上剑刃，墨染手一挽再挽，锐利的金箭在他手中划出流利的光影，反向而回。
在他挡箭的片刻，凤轻尘的身影游鱼般窜前，看似柔软却比剑锋更厉的飞袖直袭映蝶面门。
映蝶惊呼一声，一翻身避开，那飞袖却不依不饶至死方休般追了过来，她只得一翻再翻，一避再避，在红毯之上左右腾挪，所经之处，红毯片片碎裂。不过几招几式，她躲避不及，被飞袖割散发髻，长长短短的头发散落下来，珠钗翠玉摔了满地，样子狼狈至极。
一截冶艳的剑锋拦了过来，羽霏霏展剑而上，救下母亲，揉身扑向凤轻尘。
落尘青袖一摆，意图阻拦二人相斗，凤轻尘却转头大喝，“此生大仇，不死不休。”
一只白嫩的手拉住他臂膀，将他拉入人群，雷小雷娇怯的脸凑过来，“圣僧，他们的家事，我们不便插手……”
落尘叹口气，方外之人，确实不便过问太多红尘是非。
一个是阿璃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妹妹，伤了谁，都不太好……只是那两个，斗得也太凶狠……
一个满含恨意，一个忿然不甘，两人都是强悍不服输的主，刹那之间便缠斗数招。
凤轻尘的武功，本该远在羽霏霏之上，只是被安意劫持毁掉大半功力，她已不如从前了。
而她们身后，突然彩光一现。
冷笑声中，辜不负直飞而起，手中光芒大盛，向着凤轻尘当头劈下。
“不好！”远处，如幻见势不妙，一声令下，“保护殿下和宫主！”
璃军轰然应是，正欲扑来，突有箭雨至墙外贯射进来，铺天盖地。
“有人偷袭！”惊呼声中，台下看戏的宾客顿时慌作一团乱粥，躲避箭雨的人乱糟糟往前一躲，正好挡住了璃王军的路。
“公子，前门有神秘人马偷袭！”
“庄主，侧门有孤绝寨偷袭！”
乱纷纷的人影中，远远有人高呼。
“赵焱，秦灏！带人去前门！”墨染一丝不乱，高声吩咐，“阿寓带人去侧门！”
他挥剑挡开箭矢，护住凤璃凰，低声道：“小心，他们可能是冲你来的。”
凤璃凰有些慌乱地转身扑出去，“娘！”
她尚在半路。
辜不负的彩光却已到了凤轻尘的头顶。
彩光飞舞，几乎罩到她的发髻。
凤轻尘拂袖挡开羽霏霏的剑锋，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彩光在她身后毫厘之处，灼出一个黝黑的深坑。
趁着避敌杀招的一扑，她仍是毫不犹豫地扑向映蝶。
无论如何，她也要杀了她，以她的血，补偿女儿这些年所受的伤害。
衣袖飞舞，她眉间杀气决绝。
在她身前极近处，映蝶半面脸被乱发遮住，摇摇曳曳看不清神情，只有唇边诡异一笑，抬袖掷出漫天飞雨。
凤轻尘冷笑一声，区区暗器便想伤我？
她灵活一转，飞袖打落暗器，而指尖，刹那递到了映蝶咽喉。
“嚓！”
前方白光一闪，闪向她脑袋。
凤轻尘下意识地矮了矮身子，胸口便突然一痛，接着一冷。
冷到骨髓里，所有的温度、力气和精神，都随之一散。
她软软倾倒，摇摆的裙角在风中萧瑟，如同一朵枯萎的紫罗兰。
“哈哈哈！贱人！你终于死在了我的手上！”映蝶抬起斑驳的脸，那脸上溅满了仇人的鲜血，她伸舌一舔，露出满足而欣喜万分的微笑。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这一刀竟然恰到好处地正中她的胸口，本来只够到她肚腹的……
“我赢了你！我赢了你！”她仰首大笑，发疯般放肆，将装了十几年的架子狠狠甩掉，“他还会爱你吗？他会爱一个死人吗？”
“娘！”凤璃凰绝望地嘶叫，她扑倒过来的力度擦破膝盖，她毫无所觉，只是抱起母亲的半边身子，掌心真力不断渡入，“娘！”
和她不过毫厘之差扑来的羽风远，在她身前以不敢触碰的姿势，瞳孔里映着那把可怕的匕首和泼洒出来的鲜血，喃喃道：“阿晚，阿晚。”
墨染默默格开他们身前的箭雨，只觉苍凉无奈。
“没用了。”凤轻尘嘴角鲜血涌出，滴落在凤璃凰的手背，她脸色很快便苍白如纸，身体轻得像要随风飘去，“阿璃，阿璃……”
一生里最愧对的人，最牵挂的人，只有她的女儿……
“娘！我在！我在！”凤璃凰无措地捧着她的脸，手背上灼热的温度令她遍体生寒，“娘！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你已经丢下过一次，你不能再丢第二次！”
“对不起……”她眼角清泪缓缓而落，伸手抓住了女儿的衣袖，她用力如此之大，将那衣袖捏成皱皱一团，似乎那般用力，就能抵挡身上慢慢涌上来的冰冷，“都是我的错……”
“不！娘！我从来都以你为荣……”凤璃凰的眼泪奔涌而出，心中压下沉沉的恐惧，“在我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都是因为你，我才能熬过去，娘，你不在我身边的每时每刻，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所以你一定要一直陪着我……”
“但愿你……但愿你幸福……”凤轻尘突然微笑了一下，胸口的疼痛无故消失了，而身上暖融融地令她想睡，这些年的漂泊、离别、寻找，都太累了……她闭上眼睛，全身每一处都轻松无比，而身体就变成了一艘小船，在温暖的水中，慢慢飘远……
“娘！娘！”那只苍白的手突然松开，被她眼疾手快地捞在掌心。
入手冰凉。
她紧紧抓着，在掌心中寻觅最后一丝温暖，属于母亲的温暖。
“阿晚……”羽风远的声音温柔地像似梦呓，像他无数次重温的与她最快乐的时光，她窝在他怀中看落日，他也是这般唤她，而每次，她都会懒洋洋地回应。
但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应，也再也不会张开手臂，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印下浅浅一吻。
“娘……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吗……”
不要再丢下我，留我踽踽独行，留我挣扎求生，留我苦苦追索……
可这一次，我要去哪里，才能再次找到你？
熬过这么多磨难，我以为我终于快要抵达幸福的彼岸，你在，墨染在，朋友们都在。
即便不知死亡何日降临，但拥有一刻，我也心满意足，虽死无憾。
可命运如此残忍，苍天如此薄情！
娘，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你怎么能够离开我？
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过来，从前所经历的一切苦痛、折磨、屈辱，从前所产生的一切委屈、思念、愤懑，世间的丑恶和无奈，命运的残酷和苍凉，突然都化作一块块巨石利箭，狠狠砸向她射向她，砸得血肉横飞肺腑俱碎，击穿她的神志和思维，有什么在轰然倒下，有什么在刹那消退，又有什么在飞快旋转，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踏进了彻底的、永恒的黑暗，她溺死在浓厚的、深重的血色之海。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