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殿，皇帝办政之殿，规模宏大，却陈设简单。举目而望，除了满目的书卷奏章，和皇帝所坐的软塌，便只余一只做工精美的香鼎，还算在这素色之中增添了一抹明彩。
亮彩香鼎里，绛红色的香粉默默燃烧，缕缕轻烟似雾，遮住了伏案奋笔的身影。
突然几声剧烈的咳嗽，一只素手穿过烟雾，轻轻拍在那身影的后背上。
“阿澈，还是叫御医吧。”
温柔的声音也似这朦胧的轻烟，云遮雾绕般，令人罩落其中，便要沉溺。
轩辕澈眯了眯眼睛，剑眉微蹙，眉间的疲惫略略疏散后，他拉过那只令他沉溺的手，握在掌心呵了呵，语气心疼，“这才秋日，你的手却是这般凉了。”
女子微微笑了笑，那笑声轻灵缥缈，却含了两分薄羞。
“我从小便是这般，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轻轻将手抽出，低垂的侧脸扫出两抹红晕，“你呀，三心二意的，这奏章，可又得批到半夜……”
轩辕澈手臂一展，南宫燕娇呼着落在他的怀中。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朵，灼热的，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红袖添香，半夜何妨呢？”
他刚喝过清茶的唇，有些潮湿，在她脖间，逶迤出微微苦涩的曲路……
“陛下，常心有事启奏。”门外的声音打破殿内的暧昧暖香。
南宫燕拧了拧身子，从他怀里逃开，含笑道：“陛下，燕儿可不做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轩辕澈轻轻叹了口气。
“宣。”
南宫燕低低笑了一声，在他恼怒的眼神里提起裙摆微微一礼。
却未退下，只静静垂立一边。
“何事啊？”轩辕澈望着垂首跪在下边的常心。
常心不语，只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殿门大大开着，风吹动着轩辕澈的长发，也吹散了他眼中的狂热迷乱。
“燕儿，你先退下吧。”半晌，他道。
“是，妾身告退。”南宫燕垂首行礼，退出大殿。
待她走远，常心方才抬起头来，“陛下，您削爵降罪璃亲王的圣旨，奴才斗胆拦了下来。”
轩辕澈愣了愣，薄唇抿成冷直的一线，良久才道，“呈上来吧。”
“是。”常心观察着他脸上神色，眼神里并无畏惧，只有浓重的担忧，“难道陛下，连此事也不记得？”
轩辕澈盯着明黄圣旨上熟悉的字迹，只觉太阳穴又隐隐作痛，他额上冷汗涟涟，瞬间湿透衣衫，有些未知的恐惧阴影，不知何时，已沉沉罩在他头顶。
“嘶！”
他三两下将圣旨撕成碎片，狠狠摔在地面。
“重拟。”他铺开一方圣旨，蘸墨落笔，只是那只沙场战火历练过的，射箭握刀的，杀人砍马的手，竟然微微颤抖，每写一个字，便要留下一点累赘的尾痕。
“璃亲王请辞，是为护送亲者骨灰回乡，孝心可嘉，勇气可表，朕怎会下旨削爵降罪？”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沉郁，“朕如何会下这样的旨意？朕什么时候……”他顿了顿，脸色迅速苍白，“常心，你可有查出什么？”
“陛下的吃穿用度，奴才全都仔细查探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况且太医院会诊，也断定陛下只是忧思过度、压力过大所致，陛下切莫过虑……”
“不。”轩辕澈摇摇头，“朕觉得没那么简单，你此后仍旧多多留心，任何旨意若有不妥之处，务必如同今日般，请朕再三确认。”
“是，奴才省得。”
“璃亲王抵达天南多日，恐怕近期就要出海了吧？”
“是，璃亲王抵达天南之时，正值海汛时节，只得逗留海岸，造船练兵，中秋之后，海潮消退，怕是要启程了。”
“你让左岸秘密去一趟，请温澜先生入宫，以他的医术，也许能查出点什么。”
“奴才这就去办。”
常心躬身退出，退到殿门之时，听得皇帝叹息一声，轻轻道：“此事万不可走露半点风声，特别是燕妃，她本就身子弱，胆子也小，切莫惹她忧心。”
“陛下放心。”常心退出殿门，转身往外走。
刚走得几步，便听得殿内传来压抑的咳声。
冷风习习，他紧了紧袖口，这浅浅秋日，竟然凉得这般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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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宫内，宫女穿梭，一片繁华。
这座后宫中最精巧也最雅致的宫殿，它属于如今天成皇朝仅有的贵妃娘娘——南宫燕。
轩辕澈未立皇后，这位贵妃娘娘位分最高，恩宠也最盛，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她受封之初的那些闲言风评，这大半年来，竟然慢慢消散，转向，如今说起燕妃娘娘，无论前廷还是后宫，无不称赞一声贤良淑德。
此刻，她着轻衫薄袍，懒懒靠在短榻。
内殿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到外间，只留下两个从大公府就带着的丫鬟侍候着。
榻前地毯上，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孩咯咯笑着，他圆圆胖胖，肉嘟嘟的脚杆像几节白皙丰润的莲藕，正晃晃悠悠踉踉跄跄地向南宫燕爬来。
“念儿，来，到娘这里来。”她微笑着，眼睛里闪着柔软的光泽，向儿子伸出手臂。
轩辕念亦步亦趋，像只胖仓鼠，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攀住了娘亲的手臂。
“凉……”他开口，泄露了含了很久的亮晶晶的口水，那张灿烂的笑脸，讨好似地仰望着母亲。
“你刚才叫了什么？”南宫燕欣喜若狂，将他一把搂在怀中。
“凉……凉……”他笑呵呵，露出两瓣洁白的乳牙。
南宫燕的眼泪滚落下来，在他肩膀的衣衫里迅速隐匿。
“凉……凉……”轩辕念的口水也流在南宫燕的薄薄衣衫，透出粉白的皮肤。
“好孩子，都会叫娘了，真是我的好孩子！”南宫燕抬起头，捧着他柔软光滑的小脸，一字一句道，“现在你跟着我学……父……皇……”
“凉……”轩辕念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
“父皇！叫父皇！”南宫燕提高声音，眼神的柔和渐渐散去，“乖，叫父皇！”
“凉……”轩辕念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明白，方才温柔的母亲为何变得很凶。
“燕妃娘娘，拔苗助长是不行的。”身后，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带着些微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反而透着一股阴沉沉的冷森森的煞气，“你想让他在短短几天内学会叫父皇，好在中秋家宴上博得轩辕澈欢心是吧？就算轩辕澈龙心大悦，也不见得会册封他为皇子啊，就算他想，也得群臣没有异议才行吧。”
南宫燕挥了挥手，两个丫鬟赶上来，将轩辕念带了出去。
“如今朝堂之上，本宫的人可占了一半。”南宫燕站起身来，面对着那板壁暗门之后，慢慢走出来的男子。
男子的脸从黑暗里慢慢显现，那张脸，扭曲诡异，如同恶魅。
“那一半，全是你爹的旧徒门生，不见得都能为你所用啊。”男子的目光毫无顾忌地从她袅娜的身姿扫过，重点落在她胸前，那里被水迹打湿，透出半边雪乳，在莹亮的灯光中，隐隐生光。
“我也不需要他们为我做什么，只要有所非议时，能为我说话，不至于舆论一边倒就成，这对他们来说，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含着笑意，坐在塌上。
“燕妃娘娘善用人言之畏，安意佩服。”男子踱步上前，挨着她坐下，将头靠向她肩膀，轻轻嗅了嗅，有些沉醉般道：“好香……怪不得轩辕澈这般迷恋你……”
南宫燕微微侧首，避开他的头，“他之沉溺，不为新颜，只为旧情而已。”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安意笑了笑，“只是最后，恨海难平，仇壑难逾。”
南宫燕脸色白了白，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想听过往旧事，安公子不如去客栈里听书，那些说书先生讲的，可比你想象的精彩多了。”
“那些老头子有什么好听的好看的？在下最喜欢看的，是娘娘这样的美人，最喜欢听的，是美人口中吐出的天籁。”他吹了吹口哨。
南宫燕的脸瞬间爆红，狠狠回头，避开他赤裸裸的眼神，恨恨道：“安公子胡说八道的本事恢复了，想必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说说正事呢？”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先收拾掉眼前的，在慢慢收拾远处的。”安意眼神阴冷。
“你想要什么？”南宫燕深吸一口气。
安意的手拂过面上狰狞的伤疤。
“美人，天下，和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