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一推门，一点灯，音瑶被屋内香艳绝伦的一幕震惊得半分也动弹不得。白梨鸢同这陌一宸天雷勾动地火也勾得阵仗忒大了些。上好的白底蓝釉青花瓷碎了一地，上好的雕梨木彩绘屏风上挂着散落的蜀锦外袍。而此时此刻，床榻上的二位作交颈状，睡得正香甜。音瑶撑了撑脑袋，望了眼东皇，强自镇定道：“我觉着，我还是去外头随意对付一夜比较好。”相对于音瑶的不淡定，东皇神尊自然要坦然得多，他抬眼望了望狂风骤起的院子，淡淡道：“这形容，是个要落雨的形容。你确定还要出去？我记得你过来的时候没有带伞。”音瑶吃惊地看着山雨欲来的夜空，不可思议道：“方、方才不是还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凉风习习么？”慌张地退了一步，挣扎道：“对，我去书房，书房。这偌大的一件上好书房，老是空着多不像话。丫头们还每天打扫……”言罢，便快了步子往书房走去。却不想，才刚出门，东皇也跟了上来。音瑶步子未缓，口中道：“你怎的也来了？”东皇接话：“你也说了，这偌大的书房，空着多不像话。”音瑶：“额……”音瑶停了脚步，回身看他，侧眸上下打量着东皇。在这趟情劫之前，音瑶怎么也不会想到东皇太一竟是个黄金段子手。往往出口不过寥寥几字，便能戳中要害，让人半句都反驳不得。更甚者，直接让人哑口无言。在这种时候，与他针锋相对，唯一的结局就是败得惨绝人寰。最好的办法则是退而远之，避而远之。音瑶遂挑了个话头问他：“其实，神尊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的会知道我昨夜在皇宫，你又是怎么挑得那时候赶到的？”东皇闲庭信步道： “你与我在伊川河畔分开后，不是便去会了靳风清吗，我自然知道你在皇宫。”音瑶回想起那时候的情境，一则以为神尊的元神会在靳风清身上，二则……是不愿见着他同柳妩眉来眼去。欸……等等，他同柳妩眉来眼去怎么了，怎么就不愿见着他同柳妩眉来眼去了？先前，听大哥说凡间女子不愿见着自己心仪的男子同其他女子眉来眼去，哪怕只是眉目传了情也不待见，是因着醋了。按着这个道理，自己也是因着醋了……？！醋了！这个荒唐的想法一冒出来，音瑶就慌了。吃醋是因为在意，在意是因为欢喜。然而神尊与自己，何时生出了这种别样的情愫出。长风夹着淅沥夜雨砸下来，打湿了满院的梨树枯枝，音瑶借着长廊的幽微灯火看东皇，一双剑眉星目在灯火重重里愈发显得深邃清俊。从前不觉得男子也能魅惑人间，自从遇见神尊，音瑶才开始明白男子也可以倾城绝世。既然那时候不晓得陌一宸便是神尊，纵然那一刻自己醋了也绝不是因着他东皇太一。是了，思绪转到这个上头，心头纷杂的思绪便明了了许多。音瑶开口问他：“那你怎的不早不迟，偏生在千钧一发之际才赶来？”东皇正抬手推门，低头看她，眉目中是难辨神色： “你当真忘了昔年我曾向你取过瑶草心头血？”瑶草心头血？黑衣哥哥？昔年来瑶池同她取瑶草心头血的不是黑哥哥吗？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东皇神尊。在皇宫之中，自己奄奄一息之际，手中的五彩丝线确实是发出了华光。他会在那个时候赶到，定然是收到了讯号。心头似是漏跳了一拍，所以当日在东极紫薇宫里询问伶仃也没有黑衣哥哥的半点影子。所以这么多年，就算是寻遍了整个九重天，再也没有找到过黑衣哥哥。所以说……黑衣哥哥他竟然就是东皇神尊？！音瑶正欲跨了门槛进屋，想到这个上头，顿时愣住了。脚下的步子却未缓，于是被这一跤绊得直直摔进了东皇怀里。淡淡的凤凰木香萦绕在鼻尖，似有若无，却总在不经意间勾起山水千重后的波澜万顷。音瑶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被一个有力的臂弯牢牢锁在怀里。音瑶抬眼看他：“神尊……你……”却被他打断：“你当真连这个都忘了？”静水无澜的一双黑眸深深望着她：“我总以为，你还是记得的。”音瑶怔怔看他，所以说，他与东皇，早在四万年前就认得了。所以在那日小天孙朝景百日诞辰上遇到时他才会说：“怎的还是这么爱穿白衣？” 他一张好看到极致的脸压得低，鼻尖几乎就要碰上音瑶的，音瑶看见他眼中的自己，从前以为这个人从来不会与自己有关系。但现在，他们离得这么近，只要她再有勇气一些，她们便可以紧紧相拥在一起了。但不知怎的，音瑶却只是不自在地躲了躲。他终于松了手，将她放开，径自朝屋里走去：“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以为罢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无悲无喜的口吻，可音瑶听来却似是有自嘲般的伤感。音瑶跟在他后面进屋，顺手点了灯，又关了门。看了眼东皇，模样有些颓然。遂理了理思绪宽慰道：“其实这件事情，忘记了本也没什么的。昔年，神尊有求于我，取这心头血乃是为救故人。而今，神尊亦舍身救我于危命。如此，神尊与我也算是两清了。”“两清？”他口中重复道，忽又涩然一笑：“原来在你心中，你我不过是两清。”音瑶不晓得自己哪句话又得罪了神尊，但瞧着东皇这副颓然的样子，觉得终归是自己的错。遂理了理思绪，倒了杯茶递给他继续宽慰道：“这几万年前的事，全且不谈。自我与神尊认得后，神尊几次三番救我，自然算是我的恩人。一次是中了罂粟醉，一次是是被蛟龙重伤，再者……便是魔灵……如此算来，即便我曾予过神尊瑶草心头血，终归也还是我欠你多一些。神尊若想好怎么让我补偿，我自当拼尽全力来兑现。”东皇接过茶，没有喝，却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你从来没有欠过我什么，瑶儿。这一生，你都从未欠过我什么。”音瑶怅然道：“可是看得出来，你有些不开心。”东皇：“这一生你都从未欠过我什么，能找到你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音瑶看着眼前风姿卓绝的男子，眉间神色难辨:“其实，神尊，你我之间也许一直都有误会。我误会你向天庭求的这个亲只是全你我的面子，你误会我应这个亲是因着……咳咳……思慕着你。所以说，咱们把这个误会说开了也许就会好是吧，你也不会这么不开心。”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已然十分诚恳，抿了个笑瞧着东皇。音瑶笑得正灿烂，被东皇这一语却惊了个着。“误会？误会又怎样。我从未后悔求这个亲，也未曾想过要毁这个婚约。”神尊他……当真喜欢上自己了？方才东皇表的那个白，音瑶也问过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于东皇，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他是天上地下女子们眼中的伟岸神祗，多少人倾慕于他。可是……如果她曾经没有那么用力、那么用力地爱过一个人，最终又伤痕累累而归。也许，她也会同这天上地下倾慕于东皇的女子一般倾慕于他。可是……没有如果啊。其实，说忘记是假的，那一日她见到夜慕白，心还是会痛、还是会疼。音瑶也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神尊，忘记一个人到底有多难？”半晌，才听见他答：“也许，这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东皇又道：“你想说的是，你还是忘不了他？”神尊的七窍玲珑心，总是能一语道破人心。曾爱过，也曾恨过。时间过去了，好像还是忘不掉，可真是一桩坏事情。东皇将手中的茶杯放于桌上，兀自起身道：“睡吧，你睡床榻。”音瑶问他：“那你呢，你睡哪里？”东皇没有回答，兀自走了出去。音瑶叹了口气，神尊他……好像真的生气了。拒绝东皇的表白，这四海八荒怕是也只有她瑶姬仙子不识好歹到这个地步吧。音瑶望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可是外头雨很大啊，这大半夜的，他究竟要去哪里。遂拿了把折伞，便追了出去。才追了几步，便听到东皇沉声道：“你出来干嘛？”音瑶将伞撑到他头上：“下雨了，你要去哪里？”东皇不答反道：“你回去。”果真，东皇冷峻时的模样，是真冷峻，半分都亲近不得。冬夜的雨来势汹汹，他这样走出来已经淋湿了大半，音瑶将伞递过去一些：“你真生气了？生气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东皇看着她道：“没有生气，我只是还有些事要处理。最早明天，最迟后天，我们便要回天庭。”言罢，身影渐渐没入雨中，和着冷雨中淡淡的凤凰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