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回溯六月飞花，薄雾浮云。巫山的日子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潭清池。掀不起半点波澜。凡间一年，天上一日。音瑶醒来之时，中庭的那棵合欢树花期未过，依旧开得鲜妍。轮回境坍塌，足以将她仙根尽断，焚得尸骨无存。但她醒来那日，除了飞凤叹了她一句福大命大，便再无听到任何关于此次尘劫之言。而她瑶姬仙子所受之伤仅仅是心头又多了一道疤痕，才提醒着这并不是个梦，乃是真真实实的一道凡劫，她也确实用心头血开启了溯源之印。音瑶抬手抚上心口处的伤疤，死之一字，从前是那么怕，而现在呢。三界苍生，谁不是不带纤尘而来，又孑然一身地离去。生死轮回亦不过如同万木荣枯。经历此一次，她与夜慕白算是彻彻底底地有了一个了断。与东皇恩情不欠，于王母情意皆泯，于这红尘似乎真的没有太多牵挂了。如果真的要说牵挂，除了真心相待自己的姊妹们，便是自己的坐骑羽鹤了。可现下她瑶姬仙子却分毫未伤地躺在自己寝宫里，这桩事情显然不会如此简单。轮回之境坍塌，分明是自己失去知觉之前所见之景。而宫变之际，自己亦中了灵启之箭，现下却安然无恙……不可能。东皇？六合八荒能改了这结局的大约唯有他能做到了。昨夜是和衣而眠，现下随意披了件外袍，拢了拢头发便去唤羽鹤：“羽鹤，随我去一趟东极紫微宫。”许久不见着音瑶，羽鹤热情得很，又听到去东极紫微宫能见着清寒，忙的扑了翅膀腾云驾雾而去。一路云华啸然，耳畔刮过的疾风却像一把把利刃刺向心头，神尊他一定没事的。不会有事情的，他是上古神尊，纵然魔灵于世，他定然还是有办法的。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心神仍旧十分不安宁。像是被悬挂在万丈之高的悬崖一般。神思恍惚间，人已至东极紫微宫。来开门的是伶仃，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三分惊喜地瞧着音瑶：“瑶姬仙子。”音瑶急道：“我想见东皇神尊。”伶仃摇了摇头，不解道：“神尊，神尊与仙子一道下凡尘历劫，但现下还未回来。仙子不知道吗？”闻言，音瑶心头猛地一抽，纵然才活了几万年，不懂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却也晓得这一次，神尊他果真，他是做了傻事。遂腾了羽鹤又急急去寻司命星君。上古鸿蒙世界被东皇钟所封印了整整十六万载，魔灵被盗后一直销声匿迹。东皇从夜笙凉处取回魔灵后，独自前往魔界，将魔灵归还，以此为凭，若魔界擅自动魔灵之封，神魔势必不共戴天。汐鵺应允，唯此轮回方能坍塌，重新天庭。届时，九天玄女和景湛皆是私自下凡，并没有入轮回因果道。是以，东皇将轮回镜焚毁后，只有他和音瑶、夜笙凉、夜慕白能从境中而出，并不会影响玄女和景湛的生息。因此一事，这凡尘之境的命格便成了：靳朝太子与二皇子为夺太子之位，手足相残。而当朝丞相之子陌一宸率兵逼宫而亡，随之其妻御剑山庄二小姐白梨鸢殉情而亡。剩下一白胖小儿，一夜之间没了爹娘。而年迈的靳帝一夜之间失了两个最能干的儿子。靳朝大乱，陌景天和白弈分兵出马合力再度逼宫，后靳帝亡。陌景天痛失儿子后将小胖孙视为唯一的希望，白弈失了女儿才惊觉当年对白梨鸢实则未尽一点父亲的责任，遂也极其看重这个小外孙。是以，这九尾狐族的六皇子景湛便以五岁小儿之龄被爷爷和外公一道拥上皇位，而后安安稳稳地在凡尘做了六十载皇帝。在位期间，虽兢兢业业，天下治理得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后宫一直空置，并未诞下任何子嗣。最后命自己最得意的将领左将军继承王位。民间相传，靳文帝乃靳朝第一痴情男儿，后宫空置只为了心中的那位女子。靳文帝薨逝之日，举国哀痛。当司命拿到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后的命格之时，手抖得不是一般二般。我司命英明一世，怎的就毁在这东皇老儿身上了。被改得如此荒唐的命格必定要成为我司命星君伟岸历史上最大的败笔。虽然司命从师傅元蒙星君那儿晓得，东皇在白鸢上神一事上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但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乱来，乱来得如此出格。东皇竟以他本源的混沌之力将凡尘镜给封住，让九重天上的天帝王母也一道被蒙在鼓里，还且以为是司命星君将这命格写得如此不堪入目。恰巧，瑶姬仙子登门，这还未下去的火头便生生被提了上来，甩袖将手中的一卷命格扔给了音瑶：“你倒是自己来瞧瞧这命格！”音瑶取了命格册，略略瞧了几行，便急着问他：“你是说，这命格，是东皇神尊他改的？那他现在身在何处？”司命兀自倒了杯冷茶，仰头灌下：“不是他神皇神尊，这三界还有谁敢做这种事。他既能改命格，隐藏行踪之事于他而言，还难吗？”他现在会去哪里？他承天承地，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这偌大三界他又能去哪里？思绪越过万水千重，终于停在那一潭古水之上。白鸢上神。他会去的地方，也许与她有关。也只能与她有关。梦境之中见到的那些画面绝对不是假的。“司命，你……能不能与我说说神尊与白鸢上神之事。”司命一口冷茶将将灌下，闻得音瑶这一问，惊地半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司命眉峰一转，眯了一双眼睛凑近音瑶一些：“问这个做什么？几万年来未曾有人提及的事。阿瑶，你莫不是当真瞧上东皇神尊了。先前那赐婚我还纳闷了，你怎的应得如此之快。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瞧上了东皇神尊，便可将那东海龙宫的那桩破事一并忘了。虽则，东皇这人吧有些……嗯……但还是值得托付终身的。”“……”音瑶面上红了一红，但着紧着东皇的安危，并未同往常一般同司命争执下去：“你尽数与我说来便是了。”司命抬手换了盏热茶，给音瑶斟了一杯，陪笑道：“好说好说。”司命细细打量了一回音瑶，师傅元蒙星君彻底归隐之前将白鸢一事说于他听的时候，司命震惊得整整三日回不过神来。但思绪飘到命理这东西上，世事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上古真神一旦陨尘，魂魄再聚之事几是遑论。这四海八荒，大抵也唯有东皇他能做出这种事，用十万年为其聚魂，又用混沌本源来溯魄，真真称得上“情深义重”四字。但瞧音瑶如今这番形容，自然是不记得东皇的形容。与她说这一桩事自然不能和盘托出，得绕着说。司命缕了一缕，遂避重就轻地起了话匣子：“这仙族的风月情事么，大抵不过两种，一则出双入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二则情深缘浅、落得孑然一身孤。上古神尊之风月情事，自然不是寻常小仙们能随口谈论的。你大概也晓得，这些年来九重天上基本无人再敢谈及白鸢上神。上古时代、鸿蒙伊始，届时天帝王母不过是凡仙，还未修成今日这般。十六万年前，神魔一战，白鸢上神血祭长泽剑、封东皇钟之事怕是现下流转最广的一桩，这个你也晓得……之前种种，他们二人相识于混沌初启，后结缘于朝夕暮处，但最后白鸢上神尘陨后便一直与东皇钟共同沉睡于南棠长泽山……”长泽山。这个地名，竟如此之熟悉，那一日在梦中所见之景。梦里是人间四月的盛景，透过一层又一层的迷雾，视线里渐渐出现一座青山。层层迷雾之中看去，青山便如水墨画一般，美得不真切。而这座山，唤作长泽山。山峦叠嶂处，芳草繁盛，碧木青青。山间盖着错落有致的几间竹屋，屋前一方青石长阶，阶前劈了一方院落，种了几棵凤凰木，新芽刚抽，碧嫩的颜色恍若这世间最温软的时光。一袭白衣的女子和一身黑衣的青年依偎而坐，女子眉目绝色，含着清浅的笑意看向身侧的青年：“你说，它们什么时候会开花。到时候，满院的凤凰花随风摇曳，一树一树连绵，像是一方七织锦，多美呀。”青年笑了笑，打趣她：“才种下就想着它开花，不急，等明年、后年……哪怕是千年、万年我们还在一起。”女子沉静如水的目光却显出不同于往日的光彩：“是啊，等花开了我就可以在树下跳舞给你看，然后做花酿……还可以……”却忽然止住了话头，沉声道：“东皇，我想和你一起去，不然长泽剑根本助不了你分毫。”青年将女子轻轻揽在怀里：“神魔之战，我不希望你介入。白鸢，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你在家等着我，好不好？”女子靠在他怀里，看着他与自己交握的双手，指间摸索的是最真实最温暖的眷恋和不舍：“家。东皇，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一直觉得家是人间最美的字眼。可是如果这个家，少了一个你，我该怎么办？”青年回过头，风华绝世的一张脸，那分明是再年轻一些的东皇。他的一双眼眸暗藏着无限柔情，却又满溢着无可奈何：“我怎么会离开你。这三界八荒，我只有你。”这个场景那么真实，这个地方原来就是长泽山。从前听司命说仙族的风月情事，音瑶同飞凤听得最是带劲儿。但今日这一番话，却听得心头隐隐有难言之感。不似悲不似怒，却又生出三分难受的感觉来。长泽山。如果他在长泽山，如果他安然无恙，那么自己终归不再欠他分毫。而后，便是两清。他爱着白鸢，这样深的感情无人可以取代。退了这纸婚约，他依然是四海八荒女子们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她依然是逍遥闲散的巫山小仙。手中的命格册滑落在地上，音瑶收了折扇便起身准备离开。“欸……我话还未说完，你这是要去哪里？”“阿瑶……阿瑶……”司命的声音渐渐隐入漫天云岚，带着这九重天的层层雾霭飞向南溟之滨，南棠长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