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坠落万丈悬崖的巨响、十四皇子临死前的呐喊之声,在群山间久久回荡着。
暗卫们玄铁面具遮面,看不清表情,低声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便商量妥当,身形矫健地跃入林中,有一个甚至就从温蒹葭头顶飞过。
“他们……就这么走了?”温蒹葭愣住了,她好歹也是事发当事人,卫容柯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就这么被无视了?
卫容柯无奈解释道:“暗卫只听从主人一人命令,他们现在应该是确认尸身去了。若是主人已亡,他们会选择自杀殉主。”
温蒹葭私心想,就好死不如赖活,这些暗卫还是值得一逃的。
“若是不见尸体,暗卫头子会下达江湖格杀令。”仿佛猜出了温蒹葭的腹诽,卫容柯补充道。
远远的,跟着她的六个丫鬟一个老妈妈已经互相搀扶着跟了过来。见到温蒹葭无事,感动的热泪盈眶,短短一日夜,主仆几人已经几番共患难同生死。
温蒹葭稳住了心绪。车夫已经坠崖,好在此处离姑苏城并不远,走路也只两个时辰的工夫便到了,主仆几人不想再折回去,便决定一同徒步下山回城。
只消进了城,雇辆马车都是随手拈来的事儿。
卫容柯表情迟重,婉拒了温蒹葭一同下山的提议,继续留在山间寻找十四皇子。温蒹葭眸中闪过一片感激之光,深深一礼,方才带着众仆下山。
卫容柯是有心的,丫鬟们不明所以自然不会乱说,只要她装聋作哑,那么这事儿,温家就能撇清关系。
下山路上,许妈妈几度叹气,对着温蒹葭欲言又止,温蒹葭本就心事忡忡,见许妈妈这般光景,忍不住开口道:“许妈妈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许妈妈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旁边几婢女也跟着目光躲闪。
温蒹葭心头一动,点了面皮儿最薄又沉不住气的红玉:“到底怎么了?”
温蒹葭声音里已经动了气。
红玉本就愤愤不平:“我们看到了张妈妈了!今天的土匪是乔姨娘身边的张妈妈引来的!”
“胡说!”温蒹葭喝断,胸口起伏不平,她有一瞬间的晕眩,继而勉强镇定下来,冷笑道,“小乔氏不过是一介深宅妇人,怎么会和山贼土匪有瓜葛,张妈妈怎么会在这里,无凭无据的可不要乱说!”
死了的可是个皇亲国戚,今日之事如果表哥肯扛了罪责,温家是还可以脱得干净的!
可是这下手之人若是小乔氏,那满门抄斩,是再也躲不过的了!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难道温家竟然要毁在她手中不成?
心中惶恐,拼命地不去相信,却在红玉斩钉截铁的声音中破碎了:“那哪里是山贼土匪!许妈妈说了,山贼土匪因为怕阴鹜太甚,只夺财,能不伤人就不伤人的……那分明就是城门巷里的那帮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我们躲在一处时,曾亲耳听到张妈妈问山贼头子找到大小姐了没,还说一定要毁了大小姐的清白身子!不信你问琳琅姐姐!”
温蒹葭眼眸扫过琳琅。琳琅在温蒹葭目光重压下低下了头,默认了。
温蒹葭手脚冰凉。
心中仍然抱了一丝希望,自欺欺人般道:“可是我出府,谁都以为我是去买首饰了,没有人知道我是来了山庄寻你们啊……”
众人也疑惑不解,红玉一副想当然的样子:“哼,乔姨娘在府里经营多年,府中老人多被她收买了,说不定姑娘出府,就是那车夫递信的。”
温蒹葭此时哪里还能在意那么多,她心乱如麻。她在今日之前所为,只是声讨本是自己的东西。那小乔氏竟然已经对她如此发狠,买了一群亡命之徒对她……她心中堵得厉害。想到十四皇子的事情朝廷如果查下来,如果那帮匪徒有一个活口招供了……
温家便是入了那万劫不复之地了。
双手握紧了裙摆,一时间失了分寸。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琳琅心细如发,发觉如此冰寒时节,温蒹葭竟然面白如纸、身如抖糠,一时慌了手脚。
温蒹葭再抬起头时,面色如常:“无事。回府后,对遇见表哥、遇见土匪之事,只字也不许提。懂么?”
红玉很想说不懂,看诸女都点头,也跟着点了头。
到了城门处,许妈妈立刻在城门巷那儿唤了辆马车,虽然比起之前的马车狭窄简陋了许多,到底有了个歇脚的地方。诸女也不用如下山时那般忌讳,一同上了马车,琳琅看着温蒹葭眉眼间的疲色,伸手将她拢入怀中。几女轻声细语切切交谈着。
温蒹葭只觉得黑云压顶,浑身一丝力气皆无,阖眼不语。
她不曾注意到,在她登上城门巷的马车的时候,一个蹲在城墙根衣衫狼狈的少年叫花子在看清她的脸时猛得站起来,一双如玉眸子中中光华毕露,张口一声大喊:“留步!”
奈何城门前熙攘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他喊出声,可恶的是,他还忘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他的飞行器还在那个女子手里!
挑帮工的老伙计正在打量着这些人,看到他,骨肉匀称筋骨发达,身姿挺拔如树,一看就是练过的,伸手一点:“这个不错,一天三十个铜板,要长期的,干不干?”
他看到马车发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撒开脚丫子就追着那马车跑。好歹也是特种部队军中上校,五千米是日常!
那一排蹲着的大汗爆发出一阵阵大笑。
不知道哪里跑来的贱犊子,昨天下午就跟着他们蹲在一处,聊窑子里的姑娘不吭声,聊赌博不吭声,说话还奇奇怪怪的,你是秀才你有本事你别跟大家伙儿蹲墙根啊?什么东西!
刚才还在眼热他被挑中的人们,现在却是无尽的嘲笑,哼,爷爷这碗饭,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
他标准的跑步姿势追着一路奔去的马车,眼看着马车停了,眼看着她下了车,眼看着她在一群裙带飘摇的女子搀扶之下进了朱红的大门,他停了下来,看着大门在他眼前重重合上。
沉香木的匾额,鎏金的两个大字: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