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曜这时脸上有一种罕见的肃穆,“墨然的事迹也可谓是传奇一般了。传说蛇可化蛟,只是天雷难捱,那直接从九重天上劈下来的天雷可跟寻常妖精渡劫的天雷不一样,鲜少有蛇精能撑住那八八六十四道天雷。就是撑过来了,侥幸保住了性命,多半也都落得一个被打回原形的下场,一切都要重头来过。可这墨然,他不但撑过来了,居然还完好无损,真的让他修成了蛟。你知道吗,我刚刚再见他,发现他好像比之前又精进了不少。恐怕现在的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蛟龙之列。”
慕清寒眉头一挑,看来他这个岳丈大人还是个大角色。
月曜摸着下巴又说:“我一直很好奇他的修炼之法。你还记得小无忧身上的那块玉佩吧?”
慕清寒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是,她一直贴身带着。那里面装的灵气,是墨然的?”
月曜点点头,“应该就是他的修为了。只不过那般纯净,导致起初我还没想到能是一个妖精的。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能练出这么多,又这么纯净的灵力?”
慕清寒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也没再说话,心里对墨然这个妖怪大概有了一个认识。心中对无忧的怜惜又更重了几分。
漪云阁内。无忧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从慕清寒离开之后,她就昏昏沉沉地一直做着噩梦。
梦里,她还是八岁的模样,正被冥玄山下的那个村子里的小孩拿着石头追赶,他们一边扔她,一边骂她是没人要的野种,骂她是妖怪;村里的大人们也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她,不时窃窃私语,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他们说,她娘是狐狸精,不知勾搭上了哪个野男人,生下了她这个小狐狸精;她很难过,她想一定不能让她娘听见,可转头一看,她娘就在她的身后,正掩着嘴在哭泣,压抑的哭声让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她很想大喊,她不是野种,她有爹有娘,她不是没人要的野种,也不是什么妖怪,更不是狐狸精!
她拼命地想要呼喊,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床上的无忧被梦魇拖着,身体不安地在床上扭动,面容扭曲痛苦。
墨然一现身就看见了这一幕。他快步上前,看着满头冷汗的无忧,知道她是被梦魇缠住了。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唤她:“小忧,小忧,醒一醒,醒一醒。”
听到墨然的声音,无忧挣扎了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墨然,眼神有些茫然。
墨然也看着她,第一次与自己的女儿独处,他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更不知道此时他要说些什么话才对?
这两双如出一辙的紫色眸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对视着。
过了半晌,还是墨然先开了口。他很想表现出自己对她的关心,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刚刚梦魇缠住了你,所以你才会陷在噩梦里不可自拔,现在醒了就没事了。”
无忧也有些愣愣地,“嗯,谢谢。”
“不,不客气。”墨然都想抽自己一嘴巴,父女之间谈什么谢不谢的?这不是让他们的关系更加疏离了吗?
果然,无忧眼睛里的光芒瞬间黯淡,她别开眼睛,不再看他,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没说话。
房内太过安静,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太过尴尬,他们现在的关系,别说是父女了,就是连陌生人恐怕都不如。
墨然心里忽然有些无力,自嘲地一笑,“你看,爹原先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妖怪,现在却对面自己的女儿居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看来,是爹太自大了。”
无忧神情有些怔然。过了一会她才开口:“没有,是,是我们太长时间没见。陌生一些,也是应该的。”
墨然心中的郁闷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拂去了一半,他想,毕竟还是自己的骨肉,对他还是很宽容的嘛!
他很想跟无忧拉近一些距离,而且他原本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可不知为何,在这关键时刻他想说的那些话,他居然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与无忧沟通的大好机会从面前溜走吗!
墨然憋了半天,最终挑了个嘴边的问题问:“你能和爹说说,刚才都梦到了什么吗?”
这问题一出口,墨然就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这是什么问题,问女儿的噩梦做什么?看她刚刚痛苦的模样,肯定是梦到了不好的事情,这会再问她,不是又要让她回忆一遍那些事情吗?
无忧闻言,没有说话,又垂着头,叫墨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墨然猜不准她在想什么,便小心翼翼地弥补:“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梦里那些事情都不作数的。”
无忧仍是没说话。
墨然看着她的侧脸,通过她,他才能依稀回忆起尹婉容的样貌。他隐约记得,无忧和尹婉容一样,有一样小巧却直挺的鼻子,有一样秀气的耳朵,就连下颚那条柔和的弧线都如出一辙。他忍不住想,当时他为什么会看上尹婉容?好像是因为她温婉如水的气质,还有她生气撒娇时那娇俏的模样。十七八岁的女子,正是花开正艳的时候,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摘下来,好生怜惜一番。
墨然不禁有些感慨,他这一辈子虽是游戏人间与妖界,却从未与任何雌性留下过子嗣。因为他知道,一旦有了子嗣,就有了牵绊;有了牵绊,他就再难脱身;若是没有自由之身,他就无法继续专心修炼。
他一向自认超脱,因为与自己族类交配,留下子嗣的几率太大,所以他便会在人间流连。人类女子一般是不能怀上妖怪的孩子的。而且人类数量众多,女子们也是性格各异,有的温柔如水,有的娇蛮泼辣,比妖族的雌性们好了不知多少倍,总之既能让他在享受的同时又毫无后顾之忧。
可万万没想到,尹婉容一介弱质女流,不仅怀上了他的孩子,还平安地生下了无忧,将她抚养成人。
这一切都是天意。
如今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墨然心中忽然想,这是老天赐给他的宝贝,他这一辈子都独来独往,老天把她赐给他,就是为了陪伴他,让他不再孤单。既然现在他找到了她,他就会带她走,带她游遍这山水天下;教她什么叫及时行乐;待他老时,他会将他这一生的修为尽数传给她,这天下之大将任她翱翔。墨然恨不得感叹出声,啊,这是多么完美的人生啊!老天爷待他不薄!
无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自己却在想她的娘。现在她爹找来了,她娘若是还活着,该有多高兴,若是他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那该多好。
这对父女两各怀心思,明明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心中思绪却千差万别。
又过了半晌,无忧忽然低声问:“你,你还记得我娘吗?”
墨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你说什么?”
无忧又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你还记得我娘吗?”
墨然这次终于听清了,可他却没慌着回答。他有些纠结,他该说记得,还是不记得?
想了一会,他决定老实答:“是记得一些,但不是那么清晰了。”
无忧心底一沉,小手抓紧了身上的蚕丝被,将被子抓的皱痕一道又一道。她又问:“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开?”
墨然一说到这个事情就觉得他自己怨得不得了,“小忧,爹跟你说,当时爹不知道你娘已经怀了你,要是爹知道,爹不会就这样抛下你的。”
无忧的眼泪脱眶而出,“那我娘呢?我娘那么爱你,你不知道吗?就算没有我,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地抛下她?她为了你,为了我,不惜背离了尹家,你怎么狠的下心离开她?”
墨然闻言,沉声道:“是我负了她。我以为以她的身份,尹家怎么也不会亏待她的。却没想到她带着你跑到了山郊野外。爹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爹很想补偿你……”
“我不要你的补偿!”无忧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吼一声,“你知道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那我娘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你,不惜违抗父命,她一心想着嫁给你,可你呢?你却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了。若是这也就罢了,她还年轻,尹家家大业大,总能再为她寻一门亲事,可不幸的是,她怀上了我,怀上了我这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墨然眉头皱的很紧,伸手就想握住她的手,“小忧,不要这样说你自己!你是我墨然的女儿,怎么会是怪物?”
无忧将手狠狠一甩,“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心,挥开了他的手。她满含泪水的眼中带着令墨然心惊的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