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人从蓬莱过东海,不日便到了胶州境内。胶州在东海附近算是大地方,民风淳朴,物产丰富,按照阿饼的意思,可以在此休整几天。
我给二姐发去羽信,细细讲了在蓬莱岛上发生的事,当然也从阿饼那里借来故作高深和自吹自擂的本事,把人魔大战讲得跟六界大战一般精彩,自己都觉得可以去写书了。我还特别把自己的表现吹嘘了一通,只是写完了自个儿有些心虚,于是又把夸大的部分稍稍删除些,保留了三分夸张,七分真实,真是刚刚好。写完这封羽信,我对讲鬼故事有了更多的体会,鬼故事和吹牛一样,还得真真假假错落有致才行啊!
二姐对她五百年前在人间的事讳莫如深,我也不好戳破,所以关于墨云飞和芸敷我都没有提及。我现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愣头青了,也知道看脸色说话了,只是不知道这算是成熟还是世故的另一面。
二姐的羽信很快就回过来了,当然,还有好大一笔银钱,我真是要乐开花,躺在床上拍床板,恨不得拍出鞭炮声。二姐在信里夸奖了我几句(平心而论,我认为那浮在面上的几句夸奖对比我的表现实在不匹配),另外嘱咐我要小心狐小妹(也是,狐小妹古灵精怪,在南山上我就没少吃她的亏,现在她跟着我一起在人间游历,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幺蛾子等着我呢),便再也没有其他。
我在信里多次提到燕北辰,比提到阿饼多六次,比阿武多三次,但是我又不能多太多,怕二姐发现我的心思——我还不打算告诉二姐,毕竟,她是希望我和阿武在一起的。我自认为我对燕北辰的描述恰到好处,如果他是鬼故事的男主角,就凭他那石头一般的干瞪眼和石柱子一样的身影,一定可以瞬间夺人魂魄。但是二姐竟然没有多说一句。她夸赞了阿武的忠于职守(保护我),表扬了阿饼的计谋无双,可就是没有提到燕北辰。
唉,看来要带燕北辰见家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啊!
自从燕北辰用实际行动戳破了我和他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后,施施那丫头对我更加不待见,捡着一个话头就能指桑骂槐说我好久。好在嘴巴锋利的阿饼站在我这边,随时和施施针锋相对,天天都叫嚣着要和施施斗个一见高下。
当然,真把施施惹急了要施法时,阿饼立即端出“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标准,气得施施直跺脚。这才没几天,她那个嘟嘟嘴已经嘟嘟的可以挂油瓶了。
阿饼也是的,看到我就没精打采,连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也只有见到施施,他才会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即进入战斗状态。
我就奇了怪了,这个施施难道不是一直暗恋着她的亲哥吗?既然我和阿武没戏,她不是应该乐得开怀吗?干什么还要没事叽叽喳喳的数落我?他们九尾狐家的戏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相比施施的生气和阿饼的情绪转移,阿武反而很平静。这种平静和他往常的和煦如春阳不同,他的言谈举止都变得深沉,一种让我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的深沉。他的话越发少了,只是眼睛随时关注着我,对我而言就像是影子的存在。他最近还喝上了酒,却不是要在我面前做出失落的样子,这反而让我总是生出好些愧疚感来。
在胶州休整几日,采买一通后,我们按照阿饼的提议,从沂水包船南下,然后进入大运河,顺运河而下到苏杭去玩一通。光是想想这个游玩路线,想想运河两岸的风景,以及江都、钱塘大都会的富庶,我整个人都精神百倍的。
我和燕北辰虽然两情相悦,但是他是个看起来含蓄实则腼腆到家的人,在胶州的几天里,他始终跟我端着,像个老夫子一样。他这么一端着,我也不好事事都主动,特别是有阿武在旁,跟有家长监视一般。
我心中不忿,明明和燕北辰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可是我和他还是一对眼神就心慌,背着人才敢拉拉小手,看到有旁人他还不接招,别提我心里痒得有多慌。
这一路从胶州到了沂水,我和他才算都适应了些。我跟他说:“虽然我们人妖殊途,但既然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干嘛跟我说话跟做贼似的。”我语气中多少有些埋怨。之前有好几次我主动拉他的手都被他推开,惹得施施又为这个事光明正大的嘲笑了我好几回。
燕北辰咬了咬下唇:“现在我居然可以谈情说爱了,竟然像是做梦一般。”他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看来天门教那些老夫子把燕北辰给教坏了,坏得连情爱之事都搞不懂。我肩上的重担是任重而道远啊!
待上了船后,我刻意把自己的房间安排在燕北辰旁边,谁知被施施洞悉了,她把燕北辰的房间安排到她哥的旁边,自己住了燕北辰那间。她的心思我还不知道,燕北辰让她哥盯着,她盯着我就成。我也不跟她争,是我的总归是我的。我已和燕北辰说定,上了船后,他便再不能跟我来立贞洁牌坊那一套,须得什么事都顺着我。
待行李、食物等一切安置妥当,我便去找燕北辰,恰巧阿武来找我。
阿武这一路上对我如同往常,只因往常就已经太好,所以我总怕燕北辰多心。燕北辰现在什么都顺着我,再不会跟我暗中呕什么气,唯独就是心眼小,特别是对阿武,所以我对阿武的态度也尤其小心,生怕让燕北辰不痛快了。
阿武见到我便说:“我先前得了一罐西湖龙井,若是一边品茶一边赏景,一定很有趣。我们到船头去煮一壶,怎样?”阿武今天似乎心情比前些日子好些,眉开眼笑的。
我:“好是好,只是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船头上怕是有些冷。”
阿武还是笑着:“我们狐狸什么时候怕这点冷风,你好些时候没有和我喝茶了,以前我们在沐灵轩不是每天都要煮一壶的吗?”说着他便来拉我的手。
我现在最是忌讳和他有身体接触,忙着挣脱。
“茗娘现在喜欢喝苦丁茶,什么龙井之类的娇气茶她已经喝不惯了。”燕北辰赫然出现在船舱口,看到我和阿武拉拉扯扯的,脸都绿了。
“喜不喜欢,喝了不就知道了。难道燕兄现在管茗娘管得这般紧,连和我喝口茶都不行了?”阿武不疾不徐,似乎就等着和燕北辰抬这个杠。
阿武的话却也恰好说在燕北辰的痛处,燕北辰自尊心过强,最是要吃阿武的醋,现在却被阿武点出来。
我一直小心谨慎,就是怕他们二人不顾一切的撕逼起来,谁知道还是逃不过。该表态的时候又怎么可以不表态,我茗娘最不喜欢拖泥带水。
我清了清嗓子:“阿武,我和燕北辰两情相悦,现在他也不怕他师父说什么了,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你为何还这样?”我非常不留情面的把自己的小手塞进燕北辰的手中,那厮竟然还没反应过来。
阿武看着燕北辰:“你能给茗娘什么?就有凭着扶危济困、斩妖除魔的旗号?那能顶个什么用。这一路上的花销还都是茗娘出的呢,难不成你真打算让茗娘养你,你就心安理得的当个小白脸?”
阿武这个话说得太狠,也太市井气,断然不是我认识的阿武。
我有些生气:“阿武,你怎么这样说话!”就要拉着燕北辰离开。燕北辰把我强拉到他身后,和阿武相对而立。
“阿武兄弟,我念你照顾茗娘多年,对你也算事事谦让,但是万事都可以让,唯独茗娘不能让。你曾说过,我顾念自己比顾念茗娘多,当时这话将我惊醒,我方才知道茗娘在我心中有多重。所以,我也是感激你的。如今我连师门也离了,只求和茗娘潜心修炼,等我将来有本事了,自然可以养她、保护她。”
阿武:“将来?天门教都不要你了,你一个无甚大用之人,凭什么保护茗娘!”
我怒不可遏:“阿武,够了!”今日的阿武像个刀子,专往人的疼处戳。
“怎么够了?”说这话的声音也是阿武,只是他站在甲板上,往我们这里看来。
我恍然大悟,指着面前这个阿武骂道:“好啊,你个狐小妹,竟然变成阿武来骗我们。”
狐小妹见无处抵赖,索性变回自己的样貌,口里兀自还死皮赖脸的说:“我不过是借用哥哥的样子来试试燕少侠是否对你真心而已,如今他能这般说,不正中了你的心意。”说罢,脸上是莫测高深的冷笑,不知是不是又在想着出什么鬼主意气我。
我还待深究,阿武已经叫我们:“快上来吧,我已经沏好了茶,上等的西湖龙井。船上风光极好,我正要来叫你们呢!”他说这话对着我们三人,眼睛却是看着我一人,眼神中都是温柔平顺。我不禁有些惭愧,怎么会连阿武都分辨不出,那个人一直是温暖的,和风细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