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运河南下,天气日渐阴寒,不过江南冬景比起人们常常提到的三月春景而言,另有一番美态。在清淡的天光下随处都是几分萧条,水上船只骤减,却还能听到渔歌晚唱,此情此景也够人消受的了。
天气日渐严寒,阿武煮茶的时候少了,反而喝酒的时候多了。最初我以为他是为了抗寒,可他一只九尾狐哪里需要喝酒抗寒,后来料想他是触景伤情,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燕北辰却是开朗了不少,尊我宠我,虽说甜言蜜语少,但是眼里心里都是对我的好。我自然也对他好,前两日上岸闲逛,专门给他买了两身衣裳,他欢喜得不得了。
不日到了江都城。自从有了贯穿南北的大运河后,江都早已是大都市,人口多,市集繁荣,且景色优美,那儿的人也是钟灵毓秀,尤其是女子,真是人比花娇。
我们将船停靠在岸,让码头的人看着,便上岸游玩。
天气虽然仍旧阴冷,但上岸后竟然也阳光和煦,倒是让游玩心情好了不少。
过了瘦西湖,才消受了潋滟湖光山色,就见一众人在一处阁楼外围拥着,手上推推搡搡,嘴上叽叽呱呱,好不热闹。
阿饼最是喜欢热闹,当下冲在前面也去凑热闹。一打听,才知道是江都新来的大户人家薛家大小姐要在阁楼上抛绣球找夫婿呢!
据说这薛家家底殷厚,只因薛老爷在病中总是梦到江都物事,于是举家搬到江都来。他们家人丁单薄,就只剩他和一个女儿。眼看薛老爷已经奄奄一息,那薛家的家私可是好大一笔,没个男人来掌管怎么能成。于是薛老爷便要女儿在阁楼上抛绣球选夫婿,也好了了他的心愿。
这薛家小姐与老父相依相靠好多年,最是孝顺之人,于是一一按照老父说的办。只是这位小姐生的闭月羞花,如果被哪个癞蛤蟆抢到绣球,还不唐突了如此好的佳人。
旁人都在长吁短叹,我却已经对那位薛小姐心向往之,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位女子!
这时,前面几层人群涌动起来,就见着阁楼上多出了几个女人。当中是一个小姐模样,另有一个老嬷嬷并两三个丫环。
细看那小姐,大约就十五六年纪,有如梨花初蕊,清清淡淡中满是绰然风姿,更兼她举止端庄娴雅,一出来便镇住了吵闹的喧嚣人群,惹得大家都噤声看着。
那老嬷嬷一边护着小姐,一边对楼下的众人说道:“承蒙各位有心,我们小姐今日抛绣球选夫婿,还请大家看仔细了。”
说罢,便扶着小姐走到栏杆处。那小姐捧着绣球往楼下众人一瞧,嫣然一笑,随手便将绣球丢了出去。
我不禁想:“她怎的这般随意?即便是我们狐狸找个相好也要看看长相或是闻闻味道。”
只见众人都一哄而上抢起了绣球,只是那绣球犹如调皮的孩子,你越是想捉住,它越是调皮得紧。那绣球一蹦一颠的,几个回合下来,竟然平平稳稳的落在了燕北辰的怀中。
不光是我,燕北辰也是瞠目结舌。
施施在一旁笑嘻嘻的:“那位小姐貌美如花,燕少侠艳福不浅!”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施施暗中施法,作弄人呢。
阿饼手快,用法术让绣球又动起来,施施哪里会让他得逞,两人斗起法来。阿武担心他们这般斗法,让旁人觉出不寻常来,便喝止施施。施施果然听话停手,可那绣球正好落在阿饼怀里。阿饼还待又要将绣球弄走,谁知此时人潮已经停止了汹涌,四周围的人都只盯着他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这下糟了。
这时那老嬷嬷激动的说:“快来人啊,去把我们家新姑爷请进门,快去快去。”便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来请了阿饼去。阿饼欲要推辞,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推辞不但平白伤了人家小姐,还会被这些看客好一顿的骂。虽说有万般不情愿,也只有硬着头皮被家丁拉拽着走了。
临走之时,阿饼还哭丧着脸对我说:“茗娘,当哥哥的为了成全你把自个儿都搭进去了,你记得跟我报仇,整死那个死施施!”
施施在一旁笑着:“别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明明就是送你享艳福去了,别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
阿饼气得牙痒痒,无奈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生怕新姑爷不就范似的,拖拽着就把阿饼带走了,跟带走一头欲骟的猪一样。
我和燕北辰都哭笑不得,没想到薛家小姐抛绣球的结果竟是阿饼,真是峰回路转、出人意料。我想到阿饼离开时的无奈,不禁叹了口气。
施施:“有什么好叹气的,没准儿这是天降奇缘,他的福分不浅呢!”
这时人群都已散去,我们却也不能说走就走,便在阁楼旁盘桓。果不其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到我们面前问道:“可是茗娘姑娘?”
我点头应着。
老管家:“我们家小姐说了,你们几位既是新姑爷的朋友,远道而来,还请到府上住上几日,待新姑爷和我们家小姐成礼之后再走不迟。”
这正合我心意。阿饼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呆在小家小院过日子,可不要把人家小姐给耽搁了。我们还得和他汇合后商量下全身而退才好。
跟随管家从阁楼旁的小门进了宅子,正是后花园。虽然已是冬季,但是花园中奇花异草不少,仍旧是青翠苍郁。
我没话找话:“听说你们是新搬来的,可这宅院却像是住了有些年头。”
那管家笑道:“这宅院本是前任江都知府外甥所有,只因知府升了京官,带着家眷都去了京城,他外甥便也变卖了宅子捐了个京官做,赶着投奔去了。”
施施:“老爷子可把以前的事都知晓得清楚!”
管家:“我以前就是这家宅子的管家,只因前老爷带不了那么多人进京,且我又一把年纪,薛老爷便留下了我继续打理宅院。薛家老爷只有两父女来到江都,身边也需要人伺候,所以另有一些老婆子、小丫头也留下了。”
“薛家老爷倒是好心人。”我嘴上说着,心里不禁揣度,既然是能买下这座园子的人,家私定然不少,父女两人就来了江都,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和阿武对望一眼,他会意,立即封了他和施施身上不多的妖气。
管家:“可不是,小姐也是个大大的好人,待下人好,从不苛责。只是老爷身体不行,请医延药也不顶用,把小姐愁得……”
眼见着穿过了回廊到了前厅,薛小姐已经等着我们。她见到我们便行礼,引我们分宾主坐下,又叫丫头奉茶。她这般热情有礼,即便是燕北辰那样的石头性子,也不禁多了几分尊重。
我打量了四周,各色家具摆设都井井有条,既能看出富贵,却又不显富,实是善于治家。只是不见阿饼,不禁有些担忧。
施施已经先问出来:“薛妹妹,却不知我们那个朋友在哪里?”
薛小姐未语先笑:“阿饼正在更衣,他请你们稍待片刻。”
施施不禁笑道:“跟他认识这么久,还没看他换过衣裳!”
那薛小姐也是微笑,全无异样。我不禁疑惑,阿饼那小厮打扮即便是粗野男子第一次见到都会有所嫌弃,何况是这样一个美貌的富家小姐。
正想着,阿饼已经带着笑声来了:“让你们久等了,这次你们可不能急着走,等喝了我的喜酒,再住上些日子,我和娘子一起陪你们把江都城吃喝玩乐好一遍才行。”
阿饼已经说“娘子”了,我们都不禁觉得这厮脸皮太厚。薛小姐竟然面上毫无介怀之意,欣赏着阿饼的打扮,似乎颇是满意。
我也没有料到,平日里不修边幅的阿饼这番隆重打扮了一番后,竟然光彩夺目。他身材本就高挺,且声音非常好听,低沉有力,只是平日里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小厮模样,久而久之觉得他就是一个小厮德行。谁知道这么一改头换面,让我们这些平日里天天在一起的朋友都大为意外。
阿饼看到我们盯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得意的笑道:“早跟你们说了,我阿饼吉人天相,英俊不凡,有的是后福,这下你们信了吧!”
施施反唇相讥:“你倒是越看越像个小白脸,看来早该让你当上门女婿的,别把人家家私败光就好。”
阿饼也不生气,只是搭在我肩膀上跟哥们儿似的说话:“茗娘,不如你也留下来吧,以后吃穿用度哥哥给你包了,也算报答你管我吃喝这么久。”
我待要把他掀开,他已经在我手里塞了一个纸团。我一下会意,不动声色收了。把他掀开后,怕燕北辰不高兴,赶紧先下口为强,对着薛小姐说:“嫂子,我这个阿饼哥哥最是没个正经,但是人却是极好的,以后还要你多担待着点。”
薛小姐还是端庄大方的点头微笑,似是已经和阿饼老夫老妻多少年一般。
我们又说笑了一番,阿饼侃侃而谈,颇有名士风采。没想到阿饼换了身衣装后,说话气质俱是不同,连施施都不禁多瞧了他几眼。而他的准新娘薛小姐依旧含笑相望,这种望并非深情厚谊,只是望着而已。估摸她眼前就是一头猪她也是这么端庄大方的笑着——真是个木头一样的姑娘。
薛小姐见我们颇有些乏意,便尽地主之谊邀请我们住在后花园的几间竹楼里,留下阿饼说是还要做十身平日里的衣物,须得等人来量身量。
我们也不推辞,阿饼过门这样的大事,我们自是要尽到娘家人的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