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薛小姐本是一支玉笔,只因这管玉笔出自上古仙人之手,故也有了灵气。后来流落凡间,辗转千年,也曾聆听痴人骚客吟风弄月,也曾陪着风月佳人夜半思良人,也曾束之高阁,也曾蒙尘含灰,倒也喜乐过、落寞过,最后竟也淡然从容。
她既有先天灵气的优势,又有人间世情的参悟,忽有一日,竟然幻变成了人形,成为一个容色娇丽的女子。
此时她正在一所老庙中被上一个主人藏进客居禅房的墙内。这老庙已经彻底衰落,念经的和尚没一个,更是难有朝拜的人。只是因为座落在要道旁不远,所以时常有过路的旅人从此经过,在里面留宿。她也喜静,所以深藏墙内这般的际遇竟也让她无乐无忧。
这一日,老庙里来了一个贫寒书生,大约是去进京赶考的。书生见天气寒冷,便想在老庙中过了冬再上路,也省了住客栈的花销。
老庙中房舍不多,且多漏雨漏风,唯有藏有玉笔的这间还算尚可住宿。那书生便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此时玉笔也不烦,反正路人皆是要走的,等走了之后,又是她一人的清静。
那书生白日里收些枯柴回来,也能在山上设些陷阱抓些兔子什么的,他这般饥一顿饱一顿,诗文却还极好。书生每日抽半日念书写文,偶尔还画几笔画,竟然无怨无艾,还自得其乐,和大多迂腐的读书人迥然不同。
她这管玉笔辗转于多少文人骚客才女的指间,对于琴棋书画是有些见识的。她见这书生器宇轩昂,诗文中不像好多文人有怀才不遇的牢骚,反而是事事快意,颇通禅意,便想现身一见。
本来这只是她无数个想法中转瞬即逝的一个,可是没曾想,她竟然鬼使神差真的着手去做了。
那一日正是大雪天,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人站在雪地里都要没去半个小腿。她披着一顶猩红的貂皮斗篷,在茫茫白色中一站,如傲人红梅一般,要迷倒众生的眼。
那书生听得院外有响动,便出来看。一见到她,两人四目相对,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她自称是迷路之人,看到这里有座庙,便赶来投奔借宿。
这茫茫大雪,谁还会赶路,更何况是这般的一个绝色女子孤身一人,没有婢女没有车马。她这般的说辞别说旁人不信,就算被迷离了眼神的穷书生也难以信服。可见她虽然阅历了不少世事,却到了自己这里又总是会犯些迷糊。
那书生虽心知有异,但看这女子眼眸平静,淡淡含笑,心中喜欢,也不管是鬼魅还是妖物,直接迎进了屋内。
寒冷冬夜,书生并无多的食物,倒是她取出随身的包袱,里面还有些酒菜。两人便把盏言欢,谈天说地,竟似多年不见的知己一般,直到天明还没有倦意。
那书生自称姓薛名峰,字文琳。又问她的名字,她哪里有什么名字,却又不好直说,只是淡淡摇头。薛文琳只当她是女子的矜持,又或是有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便不再问起。
第二日她要离开,可是雪时停时下,薛文琳便苦苦挽留,她却生怕动了凡念,误了修仙之路,仍旧决意离开。
此后,薛文琳整日郁郁寡欢,断不如之前,哪怕无米无炊,也能慨吟《逍遥游》。她日日在墙中看在眼里,心中竟然也有了不舍。她见着薛文琳整日夜的为她赋诗、作画,心中又怎不感动。只是她也见惯了男欢女爱,知道不过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而已,所以始终不曾再现身。
一日,薛文琳好生饥饿,只是处于化雪的时候,天气分外寒冷,他哪里还敢穿着破夹袄出去寻吃的。只是他没料到,他不去找吃的,倒有别的来找他吃。
一头吊睛大虎,想是已经饿得不行,这才下山找吃的,竟然找到了老庙里。薛文琳当时正出来抱柴禾,看到一头大虫死盯着自己,想跑却是跑不动,心想糟了,这下要去见祖宗了。
那老虎见到一个生物,怎能放过,张大了嘴就向他扑来。他本要跑,却不想老虎快得很,已经将他压在身下。他还有些胆色,虽然知道难逃一死,却也要奋力反抗。他使劲用头顶住老虎的下颌,四肢则蜷起顶住老虎的肚子,让老虎不能立即伤他要害。即便这样,也被老虎抓破了好些皮肉。
然而此刻的顽抗必定不能长久,那老虎何等气力,眼见要到口的脑袋竟然藏了起来,于是爪子又是一阵使劲扑按,“嘶啦”一声,薛文琳胸口一片肉便被撕扯下来,痛得他几乎晕过去。
眼见他是活不成了,心中唯一遗憾就是不能再见一眼那晚的女子。
此时一阵暖风吹来,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子竟然飘然而至。只见她衣袖飘飘,合掌胸前,念念有词,又是做法又是念咒,三两下便把老虎驱走,却没有对老虎动杀念。
那女子扶他回房,留下几瓶伤药便要离去。他哪里肯依,死死拽着女子的衣袖不松手。
女子欲要挣脱他的手:“我们注定有缘无分,既然缘浅,何苦执着?就到这里吧,彼此还可留个想念。”
薛文琳:“我管你是仙是鬼是人是妖,我薛文琳非你不娶!”他受伤后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声音孱弱,但语气却是坚定。
女子本就对他已经动情,虽然一直克制,但听得薛文琳说无论她是什么都要娶她,心中那份情还怎么能止得住。但她也怕他是一时情热才说,于是决定试他一试。
女子冷眼道:“我乃妖怪,你难道不怕?”
薛文琳:“你那日大雪天前来,我便知道你并非凡人,也曾想到会是妖物,但是如今我可以对天发誓,就算你是妖物,哪怕会要了我的命去,我也要娶你,和你白头到老。”
女子见他情真意切,再难自持,竟把修行千年的道行放下,只愿和他鸳盟一世。
于是她每日照顾薛文琳养伤,等他大好后,两人自然郎情妾意,便有了夫妻之实。女子便要他从墙壁中取出玉笔,告知自己身份原委。女子尚无名字,薛文琳见玉笔上有环状纹路,便为她取名为环环。
自从有了环环后,薛文琳也无心仕举,带着环环回到家乡安顿下来。环环不但受上古仙人的仙气影响,还修炼精纯,加上笔妖本就没有什么妖异之气,所以她自身修为足以压住妖气,即便在人群中也不会被捕妖高人发现。这和狐狸的天生妖气浓郁相比,自是有了先天的优势。
薛文琳家里本已穷得揭不开锅,但有了环环的操持,渐渐有了小户人家的模样。如此数年,两人却无子嗣,薛文琳倒是坦然,却怕环环会离自己而去,要知道如此过去的几年间,薛文琳面容上多少有些成熟之态,而环环却仍是十五六的样子,若是没有子嗣牵绊,自己日渐衰老,怎么拴得住环环的心。他自从有了这个心病,每日终是恹恹的。
环环哪里不明了薛文琳的担忧,多次巧言安抚,并告诉薛文琳命中无子这个事实。
如此一来,薛文琳心中又添了烦恼,生恐老态龙钟还要孤独终老,没有环环在侧,又没有子嗣在旁,怕是棺材也没人买。此时,邻里常有人说起环环容貌更添娇小,薛文琳听了心中恼火。
这样一来,环环便张罗着搬了家。如此又过了五年,他们便又搬家,薛文琳从和环环相当的少年男女,到老夫少妻,再到如今的老夫少女,辗辗转转近五十年。无论薛文琳如何衰老病苦,环环始终不离不弃。
薛文琳的心思也换了,以前就害怕环环离他而去,如今却是担心他死后环环这般执拗的性子要孤独好些年,希望他找一个夫婿,也好让自己安心闭眼。
环环哪里肯依,虽然知道薛文琳阳寿将尽,但她仍旧用自身法力为薛文琳延命。然而眼看用灵力续命一事已经无用,谁知前些时日,她遇到一位女菩萨,赠她一块玉盘名叫血玉,并告知她使用之法。她期初找了精壮男子来试,果然奏效,然而都是用迷烟之类将男子迷晕后取血,不好长久,深恐被人发现她是妖精,牵连了薛文琳。于是辗转几地,直到到了江都后,薛文琳执意要让她嫁人,她想这事倒可以两全:既可以了了薛文琳的心愿,又能长久取精壮男子之血,便搞了抛绣球选夫婿那一出。
抢绣球看似简单,其实是个体力活,老迈之人抢不动,所以十之八九是个精壮男子。她并不在意会选中谁,扔出绣球后,她便回身坐到阁楼里,待阿饼被带到眼前,她见这男子虽然是小厮打扮,但骨骼惊奇,颇有仙骨,心中高兴,料想对薛文琳的身体大有好处,不禁感谢上天怜她痴心一片。她得了阿饼这么个宝贝,又深恐阿饼会反悔,所以不要阿饼和我们接触,而且加紧成亲,却没想到,阿饼早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还安排了洞房花烛夜里这好些事。
她泪眼婆娑的哭诉:“环环实无心害人,只是救人心切,并无伤害阿饼公子之心。至于‘引血自筑法’的原委,环环也并不清楚,以为可以救薛郎性命才冒险一试,不想却中了别人的奸计。还请各位仙侠明察秋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