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努力不去想那幅画,但它总在眼前浮现,驱之不散,那个凉亭……突然,朵朵坐起身,披衣去了客厅,灯光下,她仔细端详那张画,这凉亭她好像见过,是在哪呢,记忆丝丝缕缕,像在迷雾中行驶的船,似乎看到了方向,却又完全不在航线上。
朵朵费心想了半天,终是无果,只好放弃了,为自己热了杯牛奶,据说这有助于睡眠。胃暖暖的,朵朵重新回到床上,发现Bill有些怪异,他大张着嘴,似乎在喊什么,却发不出声,他在做噩梦吧,朵朵用力推他,他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闭上嘴继续睡。
见他没再有什么异样,朵朵眼皮打架,渐渐沉入梦乡。她看见了自己,真实的自己,疲惫、憔悴,走在霓虹闪烁的街上,身边一个行人也没有,这是午夜么,大家都睡了。
经过一家商店橱窗时,她本能地向玻璃望了一眼,反射的映像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身后,那不是Bill么,他居然跟她到了梦中。她移动脚步,打算走开,Bill默默地紧随其后。
“干嘛总跟着我,我想自己走走”,朵朵有些厌弃他的跟随,相见容易相处难,夫妻之间也难逃这个魔咒。
他停下来,在她身后喃喃道,“你一点都不想念我么”。
“每天都看到你,视觉疲劳,拜托不要在梦里也粘着我……”,朵朵的话还没讲完,突然身边一阵凉风,Bill不见了,她惊讶地回过头去,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人,竟是阿武。
“瑛瑛,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阿武一步步走向她。
“这哪儿跟哪儿啊,梦里穿越了么”,朵朵心里嘀咕道。
待阿武走到近前,朵朵发现周围环境也变了,他们站在山间一座凉亭里,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看了眼自己,一身宽松的衣裙,依然遮不住隆起的小腹。
“我说过了,不会跟你走,为何还要来纠缠”,瑛瑛咬着下嘴唇,努力克制着,她不是个务实的女人,甚至有些一根筋。
“难道你想把孩子生在寺里么”,阿武不只焦急,还有些生气。
“生在这里,就和我一起出家”,瑛瑛不为所动。
“……”,阿武沉默了会儿,“好吧,那我也住到寺院里来”。
“你疯了么”,瑛瑛忍不住发作。
“是你疯了,我也只好陪你一起疯。”
见说不动阿武,瑛瑛只好放缓语气,“这里只留宿居士,其他人不让住的,你快回学校去吧”。
“你不走我就不走”,阿武也杠上了。
瑛瑛一筹莫展,低头不语,阿武正值大好年华,又考上了重点大学,可谓前途无量,怎能跟她陷进泥坑里呢。
沉默良久,瑛瑛终于说道,“好吧,我答应你,孩子出生前,由你照料我,但你也得答应我,不能耽误学业”。
阿武立刻来了精神,兴冲冲地答道,“好,我这就下山,安排好住处立刻来接你”。
瑛瑛点了点头,她心里明白,刚才所说不过是权宜之计,骗骗阿武的,先让他回到学校,自己也不能在此久留了。想着未来的渺茫、艰难、不可预测,她不觉叹了口气,“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雨已经停了,山里有种特别清新的味道,初夏的暑热被荡涤得一干二净。阿武扶着瑛瑛的手臂,一路小心地提醒,“台阶滑,慢点走”,瑛瑛默不作声,她在想离开法雨寺下一站该去哪儿,她真地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神思恍惚间,瑛瑛一步踏空,接连跨下好几个台阶,好在有阿武拉着,几级台阶下就是个缓冲台,这才没有跌倒。瑛瑛惊出一身冷汗,阿武也吓得不轻,急忙问,“怎么样,没事吧,孩子……”,他的脸竟红了起来。
“没事”,瑛瑛轻回一句,心里掠过一丝暖意,十七岁的女人,依然是个孩子,渴望宠爱呵护,阿武不嫌弃她和腹中的孩子,这让她很是感动。
“阿武哥,我没机会上大学了,你要替我好好读书哦,绝不能半途而废”,瑛瑛真诚地嘱咐,经此一别,他们将各自天涯了。
阿武并不知瑛瑛在想些什么,高兴地答应,“嗯,等我毕业了能找份不错的工作,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瑛瑛笑笑,也不做辩解,不知不觉已走到法雨寺门前,她对阿武挥挥手,“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阿武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我很快就会来接你的,等着我”,瑛瑛狠狠心,转身进了庙门,再也没回头。
她走着走着,已到了寺院的尽头,突然身体一轻,竟飘浮起来,并且越升越高,她既惊又怕,眼看着掠过庙宇的围墙、屋顶,俯看到下方绿色的丛林,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不知道飞了多久,终于降落在一块悬崖边的大石上,前方立着一人,那人背朝着她,身穿一套亚麻色中山装,他扭转头时,瑛瑛不禁惊呼出声,“是你”。
一阵晕眩袭来,瑛瑛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她想呼喊、求救,却堕入无尽的黑暗,世界变得一片安静。
她醒来时,在一间明亮的病房里,周围一片白色,站在她面前的人也穿着白色的衣服,“三床病人醒了”,淡淡的口吻、冷静的眼神,瑛瑛方才看清那是医生。
“我怎么在这儿”,她努力回忆着,记忆只停留在走进庙门那一刻。
“寺里的居士把你送来的,人才刚走”,医生只说了一句,就走开去查别的床了。
瑛瑛刚想叫住她问问,孩子没事吧,病室外走进来一人,是阿武,他一手提着袋吃的,见朵朵醒了,脸上表情从紧张变得释然。
“你怎么来了”,瑛瑛有些奇怪,昨天他不是走了么。
“昨晚回去没赶上最后一趟车,就住在旅馆里,想今早再来看你一眼,却听说你在这里”,阿武有些内疚,“早知道你在山上动了胎气,我应该坚持把你送回来,再多陪你一会儿”。
瑛瑛不自觉地摸了下肚子,隆起依然在,松了口气,“好在没有事,你可以回去了”。
“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人留在这儿了,要走我们一起走”,阿武似乎下定了决心。
“不要闹了,我住哪儿,学校里么”,瑛瑛觉得阿武太天真了。
“你先住旅店,等安排好住处就搬过去。”
“钱呢?哪来的钱住旅店,租房子不要用钱么”,瑛瑛看着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大男孩,他可能还没想过要负担一个女人和孩子需要多么大的开销。
“没事,我跟妈妈说我交了女朋友,花销多些,她已给我寄了些钱过来”,阿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哎……”,瑛瑛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担心,等把你安顿好,我会在课余时间找些事做,不会一直向家里要钱的。”
事已至此,瑛瑛也无话可说,她即将成为压在阿武身上的一个沉重包袱,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其它办法么。
从乡下小村来到省城,瑛瑛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让她有些眼花缭乱。这里于她而言是陌生而熟悉的,熟悉是因为叶老师家也住在这里,时常听他提起这儿的风土人文。叶老师大学毕业就来到瑛瑛村里支教,一呆就是好几年,村民都不太理解,只有孩子们打心眼里爱他们的叶老师,并希望将来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阿武所在的学校远离市区,附近很少有民宅出租,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房屋主人去外地了,要一年后才回来,看到瑛瑛挺着肚子不容易,阿武又一副读书人模样,那人兄弟就将房子租给了他们。临了悄悄嘱咐阿武,“千万别把房子弄脏了啊,你媳妇看样子没几个月就要生了,还是找家人接回去吧,你照顾不了的”、“你们是不是私奔出来的呀,把人家姑娘肚子弄大了,总得给人家个交代,不能老这么东躲西藏的”,听这热心人的唠叨,阿武只好憨憨地笑笑,连声答应着。
瑛瑛的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阿武除了上课和在外面给人补课,其他时间都到她这儿来,有时买些蔬菜和水果,有时和她一起散步,周末没课时还会带她去水库钓鱼,运气好的话,能钓上一两尾鲈鱼,回来清蒸、红烧或煲汤,味道很是鲜美。
怀孕中期的瑛瑛食欲很好,虽然每天心事重重,不爱动、不爱讲话,但在阿武的精心照料下,还是胖了起来,而且日渐发福,到后来所有衣服都穿不上了。阿武有些担心,这样胖下去好像不太正常,却又不敢说,每次话到嘴边,就改成“你最近气色很好,哪天我们去医院检查下,看孩子多大了”,瑛瑛总会不以为然地回答,“不用检查,省省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