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从高空中落下来几片灰扑扑的小雪花，触碰到地面转瞬便被融化。

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印刻出几道交错的轨迹。脸上的肌肉在寒风中逐渐变得僵硬，庄郁林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气。

等顾澄走到身边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和他戴着的一模一样的黑色羊皮手套，他注意到对方的手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被冻得红通通的。

顾澄道了声谢，把手伸进了手套里，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他们沿着别人踩出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顾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庄郁林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随着冬天的到来越来越浓郁了。

自从庄郁林帮他还了所有钱之后，他的压力一下子轻了很多。那帮人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的世界不再乌烟瘴气，一下子变得清净了。

至于那些钱，他会慢慢地还给庄郁林，直到有一天还完为止。

这样想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暖和起来。

他仍然可以拥有生活，他想。

一切都会变好的。

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狠狠地愣了一下。

客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扫过了，连杯子都擦得闪闪发亮。他的那些书被理得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顾澄吸了一口气，按捺下一瞬间狂跳不止的心脏。他踟蹰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那一扇紧闭的房门面前，微微弓下腰倾听着。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声音时大时小。

突然间，门从里面被打开。顾澄还没来得及反应，向后退了几步，踉跄了一下。

然后一个女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顾澄先反应过来，快步离开了，吝啬于回头看她一眼。

女人僵在那里，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显然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头发不再乱蓬蓬的。手里拿着把拖把，正在拖房间里的地板。

窗帘被拉开了，阳光透了进来。整个房间变得亮堂堂的，驱散了原来发霉的味道。

她趁顾澄还没回房间之前，鼓起勇气开口叫道。

“你回来了啊”

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变得有些含混不清。

“吃过饭了没”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回归正常。

顾澄叹了口气，回过身。

“吃过了”

他看了女人一眼，从冰箱里拿出了仅剩的一些食材。然后钻进厨房里花了几分钟做了碗面。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走进客厅的时候，发现女人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两个人相顾无言。

然后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筷子。望了她儿子一眼后，安静地吃起了面。

顾澄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吃完，收拾好碗筷。

女人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嘴唇翕动着，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她就这样一直坐在客厅里，活像一具人体蜡像。

顾澄早早地就进了房，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当他凌晨两点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房间的，顾澄捏了捏眉头，又躺倒了床上。

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唯一的一个名字。

他按下了通话键。

果然没有人接听。就算庄郁林一个人再怎么睡不着，也不会在这个点还醒着。

他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放松下绷得发痛的神经，很快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顾澄穿好鞋子正准备去打工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顾澄”庄郁林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

顾澄应了一声。

“怎么了？”庄郁林问。

顾澄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晚上给他打了电话。

“没什么”他说。

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今天我来接你”

对方的声音经过电话的过滤变得有些机械，顾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咖啡店，还好没有迟到。

等到下午的时候，庄郁林走进了店里。

顾澄从庄郁林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但是手里还端着东西，没有办法跟他打招呼。

等他空下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起了书。

顾澄无数次见到过这个场景。

庄郁林今天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羽绒衣，一进到店里就脱下了外套，只穿着里面白色的衬衫和毛衣。

看起来就像是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他低着头，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有些调皮地钻进了衬衫领子里。

光是这样看着，顾澄就能消磨掉大部分时光。大冬天的，店里并没有多少人。连那个经常来光顾的作家最近都没有出现。

顾澄注意到，每次那个作家一进来，庄郁林就会显得局促不安。但偏偏对方还要坐到他对面。

顾澄有时候也会好奇他们在聊些什么。一开始的局促不安过后，庄郁林就会慢慢进入状态。变得健谈起来，两个人开始有说有笑。

终于挨到了下班，顾澄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庄郁林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两人一起走出店里。

一阵寒风刮过，让他瑟缩了一下。

庄郁林并没有走向地铁站，而是带他来到了停车场。

然后坐进了其中一辆红色的奔驰，即使放在都是车的停车场里，这辆车也十分得显眼。

“你”顾澄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不进来”对方催他。

顾澄坐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他看着庄郁林握着方向盘熟练地开出了停车场。

“你拿到驾照了吗？”

“还没有”

顾澄惊悚地看着他，还好现在路上车不多，庄郁林也不像一般的年轻人一样，他开得很稳。

顾澄还以为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飙车。

他放松了身体，看着庄郁林的侧脸出神。

“怎么了？”庄郁林盯着后视镜问道。

顾澄摇了摇头，把脸转向了窗外，看着一闪而过的风景。

“坐地铁太麻烦了，而且外面这么冷，所以我干脆开车出来了”

“这辆车是你的吗？”

“是我妈的，不过她早就不开了”

“喔”顾澄点了点头，不想过多地纠结车的问题。

他思索着，应该买哪些食材。然后开口道：

“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

庄郁林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微不可见地沉了脸色。往左转了一圈方向盘，拐进一条小路。

过了一会他才问“为什么”

“我要跟我妈一起吃饭”最后顾澄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

庄郁林抿着嘴。沉默地点了点头。

车安稳地开进了小区。因为没有车位，所以只能停在了路边。

顾澄下车，道了个别之后匆匆跑进了另一幢楼里，没有回头。

庄郁林看着他的背影融进一粒粒的雪花之中。手指在口袋里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微微颤抖着。

他讨厌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