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妍想起自己父母，苦笑：“我家里挺有钱的，父母都是律师。从小条件就好，不愁吃不愁穿，小时候想学什么就能学什么。父母在生活上对我也是有求必应，可是在道德行为上，却管教甚严。六岁那年，我在地上捡到10块钱，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要，于是拿回家，结果被罚站三个小时。父亲罚我站其实也心疼，但他会告诉我：不是你的东西，掉地上也不能捡。就算捡了，也要找到失主。不是自己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占为己有。”

  “你父母真好。”蔡文星手足无措地翻开相册，迫切让她看看曾经的自己，“其实小时候，我一点都不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父母对着干……我现在后悔是不是太假了……我现在还能后悔吗？他们还会原谅我吗？等我死后跟他们相聚，他们还会不会认我？我，我……”他翻相册的手停下，眼泪突然就涌出。他看着李星妍，惊慌失措地抹着眼泪，再仰起头忍了忍。

  “蔡文星，只有你能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我……”蔡文星惊慌地问，“他们，会原谅我吗？”

  他急需一个肯定的答案，想让自己愧疚的心好过点；他急需一个答案，能让自己摆脱自己的罪恶。

  李星妍却不是那么虚假会安慰他的人：“要看你给他们一个怎样的交待。我觉得对于冤死的他们而言，责备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于他们而言，让杀害他们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才是最大的慰籍。但是蔡文星，如果你想明确要一个答案，我可以违心地说：不管孩子做错了什么，父母都会原谅他。”她停了一会儿，站起身，接着问，“但你觉得，他们会原谅一个杀害自己又百般狡辩的人？就算你此刻后悔，对于已经死去的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你求他们原谅你，又有什么意义？蔡文星，你应该早就带着一颗救赎的心去真心忏悔，而不是在知道父母为你倾家荡产却被你杀害后，才知道后悔。”

  蔡文星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裤子，呜呜声哭了：“那么我究竟能不能后悔？我可不可以后悔……他们会不会，不原谅我……不要我了……”

  “你妈十月怀胎生下你，历经千辛养大你，倾家荡产为了你，都没有感动你。你现在知道父母为你付出一切，甚至低声下气到处去借钱，所以才会这么迫切地奢望他们能原谅你。蔡文星，你的惺惺作态只是想自己良心安宁。我想，他们不是想听你反复自问，以乞求自己心安。”

  “我……我……”

  面对他的纠缠，李星妍没有再理，而是转身往外走。

  蔡文星冲她的背影大喊：“你还没有回答，你告诉我，要怎么样做他们才会原谅我？”

  李星妍走出监牢，透过铁栏杆看着他，冷冷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才找你来，我想他们原谅我。”蔡文星哭着大喊，但李星妍径直走出，没有再理他。

  蔡文星看着空无一人的过道，疯一样冲到铁栏杆前，泪流满面地大喊：“他们真的会原谅我对不对？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李星妍你回来，你告诉我，他们已经原谅我了对不对？”

  心口在慢慢发紧，紧到让他有点窒息。

  他沿着铁栏杆跪下，双手紧紧地攥住栏杆，号啕：“妈，我真心忏悔你就会原谅我吗？妈，你究竟会不会原谅我？”他想到母亲为了20万元去借遍亲朋好友那一幕，眼泪滔滔。

  “妈……妈……”他跪在地上，右手撑着胸口，感觉那里有撕裂的疼，“我想你，我后悔了……妈，我真的好想你……你别不要我……”

  可任凭他怎么呼喊，也没有人应他。

  小时候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地喊一声妈妈，不管是疼了哭了摔了还是开心了，只要喊一声妈妈，那个至亲的人就会出现。

  小时候真好，父母对自己的爱永远是独一无二，并永远以自己为中心，而自己也会在享受这种爱的同时，给予他们最热情的回应。

  为什么长大以后就不行了？为什么长大后就开始叛逆疏远父母，并无视他们的关心；为什么长大之后，面对父母付出的爱，那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并无理取闹的想要索取更多。

  小时候对父母那种予取予求的爱，长大后，怎么会变质到腐烂生蛆。

  当我们长大，父母老了。那些担心变成唠叨，那些关心变成多事，那些老人需要的陪伴变成矫情。

  是的，停下那些冠冕堂皇去斥责父母的借口。

  你不过是在爱的给予中习惯了贪得无厌；你不过因为给予的爱太多，变成习惯，所以觉得理所当然。

  是的，面对任你索求的父母已经死去，你连一句‘后悔’也没有必要再说出口。

  因为父母已去，人生再无陪伴，你连归途路也只剩寂寞。

  李星妍走出看守所时，程颖已经吃饱。两个人坐上车，程颖问：“李检，看守所的饭菜也不错，要不要去试试看？”

  “我还有事。”

  李星妍打父亲的电话。

  李飞鸣很快接听：“闺女。”

  “爸，我想你了。”李星妍温柔地说。

  “真肉麻。”

  “爸。”李星妍问，“如果我真的嫁不出去……”

  “没事儿，不要有太大压力，爸爸会养你。”李飞鸣飞快地打断她，避免她胡思乱想。

  “但你不是最反感我不谈恋爱？”

  “再怎么反感你也是我女儿，难道能把你丢掉不管？”

  “爸，你真好。”李星妍笑着撒娇。

  “星妍，你到底咋了？无端端演什么亲情戏？你不是最反感这些肉麻的话？等等，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不要乱想。”

  “闺女，虽然爸爸会养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但，爸爸必须得说一句，如果你对别的男生有刚才那么温柔，他们肯定不会避之不及。”

  “我尽量试试。”

  “一定要试试，你可以找个人练练手，那个季晋源就不错。好欺负，好上手。”

  “知道啦。”李星妍挂断，启动车。

  她先把程颖送回检察院，再搭计程车去取自己早已修好的车。一通折腾下来，等她提到车，已经是晚上21点。

  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急忙找家火锅店涮火锅。火锅店里全部坐满，桌桌都成群结队，只有她这桌是一个人。

  她给季晋源打电话：“我请你吃火锅。”

  “真的假的？”

  “真的。”李星妍干脆利落地报上地址。季晋源挂断电话，立刻坐车赶到火锅店。火锅店离他家也就二十分钟，等他赶到时，李星妍已经叫了一大桌子菜。

  季晋源急步跑去坐好，问：“这么好心？不太符合你的风格！”

  “不是欠你一顿火锅？”李星妍等他到才开始吃。

  季晋源扫了眼成群结队的人，嘿嘿笑了笑：“因为你一个人，所以感觉孤独寂寞冷？”

  “无聊。”李星妍给他一记白眼。

  “好吧，只吃不说。”季晋源不客气地开吃。

  李星妍斯文吃了会后，突然正儿八经叫他：“季晋源。”

  “嗯？”他停止挟菜，看向她。

  “你认为，不管孩子做错了什么，父母都会原谅他吗？”她很认真地询问，“会吗？”

  季晋源微怔，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才声音嘶哑地答：“不会。就像父母如果做错了某些事，孩子也无法原谅他们一样。”

  “蔡文星想从我嘴里听到一句会，但我给不了他。”

  “干得漂亮！”季晋源片刻就已恢复从容，笑嘻嘻地拿起茶杯跟她碰杯，“祝请我吃火锅的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凯旋。”

  “我发现你这个人，跟你对立就怼死人。一但对你有利，仇人也能变亲人。”李星妍向来不耻他的人品。

  季晋源也不客气：“对，人与人的格局，就像世界格局，有利者，大家皆朋友。如果有一天，我们俩再打官司，那你可要当心，这点吃火锅的情谊维系不了多长时间，我随时翻脸无情。”

  她不屑地问：“我会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