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讲述这段时，看不出任何破绽。

  李星妍冷静地问：“案发当晚妮小燕和你一前一后进入房间，你们进入房间后，发生了什么？”

  “我进去就看到妮小燕拿刀捅美琳。人是她杀的，跟我没关系。她一边杀还一边叫嚣我也跑不了——”

  “但是刀柄上有你们三个人的指纹。”

  “那是我家啊，有我的指纹不是很正常吗？但妮小燕就不同了，为什么刀上有她的指纹？自从记者拍到我跟她共处一室后，她和美琳就闹翻了，已经没去过我家。所以她的指纹是案发当天，持水果刀杀害美琳时留下的。”

  “她一边杀还一边叫嚣你也跑不了，然后呢？”

  “我立刻跑出去报警。我手机里还有报警记录，你们应该查到了。何况我赢了官司，为什么要杀人？我没有杀人动机，但妮小燕就不同，她和美琳一起串通设局，找记者拍我的出轨视频，想害我身败名裂，想坑我两亿人民币，结果在法庭上，这些肮脏事被我的律师踢爆，妮小燕迫不得已，只好作证指证美琳。”

  “所以案发当天，已经翻脸的段美琳约妮小燕去家里，两人发生争吵，从而杀人。”

  “对对。”他迫不急待地点头，面露欣喜，“我是被冤枉的。”

  这些供述的确天衣无缝。

  不过……

  李星妍问：“为什么你全程称呼你太太为美琳？”

  “要不然呢？”宇航情绪低落地反问，“我应该怎么称呼她？老婆？她配吗？就因为她想要两亿人民币，所以串通闺蜜设局害我，想我身败名裂，这样的女人，配做我老婆吗？”

  “死者段美琳死亡时间是下午17点整，但报警时间是17点15分。所以你不是在看到凶杀后，立刻出去报警。”李星妍直接揭穿，皱眉问，“为什么你的供述前后矛盾？”

  他放在讯问椅前的方形桌面的双手相互扭着，面色凝重地试图说服她：“是我记错了，我们争了会再报警。”他坐立不安地问，“能不能给我喝杯水，我口渴。”

  李星妍点头。

  程颖倒了杯水透过铁窗递给他。

  他接过水，慢吞吞地喝了将近两分钟。

  李星妍冷冷问：“你们争吵的内容是什么？”

  “我指责她为什么杀人，并说要报警。”

  “她什么反应。”

  “她也说要报警，但据我所知，她对警察说人是我杀的。”

  “你们吵了15分钟，应该不止这点内容！”

  “对，还有。她一直指着我骂，说我下流好色，勾引她之类的。拜托，官司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是她接受美琳的贿赂勾引我上床，设计害我，想诈我两亿。”

  “所以之后你冲出去报警。”

  “对。”

  “但还有一点。”李星妍有条不紊地问，“你进入房间的时间。根据警方提供的证据。你是16点40分进入的房间。也就是说，你进入房间二十分钟后才发生的凶杀。”

  “是吗？难道我记错了。”宇航也开始疑惑，“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妮小燕跟她一边吵一边捅刀子。我在一旁很着急劝她们住手，我有没有站20分钟？可能没有——”

  “对不起。”李星妍慢条斯理地翻了翻警察之前的讯问笔录，“我看错了，你是16点50分才进去。”

  “你——”宇航欲哭无泪，“能不能认真点？大姐，人命关天！”

  “好了，今天就到这。”

  李星妍带程颖走出去。

  程颖收拾好讯问笔录追上来问：“李检，有什么发现？”

  “他从开始就在主动供述，非常配合。看来被羁押了这么多天，他已经构建好所有谎言。所以你看，从开始供述到最后，他都从容不迫，并且主动供述事情所有经过，还帮我们做好了分析，并且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我不太明白，主动供述所以有问题？”程颖有很多疑问。

  “他一开始就有非常大的把握，相信自己在这场讯问的博弈中占了主动权，就等同于抢占赢的先机。所以他才会主动供述，可是再强大的谎言始终只是谎言，它总会有破绽。在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这个问题上，他难以自圆其说。并且在我揭穿他后，他出现焦虑。他双手扭着，坐立不安，口渴，脸色僵硬，这些都说明他十分焦虑。他为什么会焦虑？因为之前他认为自己能侥幸说服我，结果发现露出马脚。所以他非常焦虑，并且在喝水时，故意拖延时间，在他喝水的这点时间内，他已经想好怎么圆谎。所以为了让他露出破绽，我故意说错进入时间，结果他没有露出破绽。也就是说，他的确是进去就看到段美琳和妮小燕在夺刀。但是夺刀十分钟之后才发生凶杀，这就值得怀疑。这十分钟时间如果他没有成功劝阻，他有足够的时间报警。为什么要等杀人后15分钟才报警，这中间他和妮小燕谈了些什么？有必要谈吗？人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夺门而出，或马上报警吗？”

  李星妍想起称呼一事，补充：“而且他一直在称老婆为美琳，这真让我好奇。他恨她，所以拒绝称呼她为老婆，但为什么又要称美琳，而不是直称段美琳？恨一个人，不应该直呼其名吗？我发现他每次在称美琳时，语气都带着愧疚，而不是愤怒。也就是说，他并不恨段美琳骗了他，但为什么又要强调她设局害他？对，他全程都在强调这件事，这短短的时间内，他重复强调4次来提醒我，段美琳设局诈骗他2亿。他越强调这件事，证明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

  “你的意思，段美琳联手妮小燕设局陷害他这件事，有另一种可能？”

  “对。”

  “那我们现在去讯问妮小燕？”

  “不急。这是个麻烦的对手，我得回去把案件所有的证据先串联。他既然用了足够多的时间去构建他的谎言体系，我也需要时间去构建我的证据体系。”

  两人交谈间已经走出看守所。

  季晋源看到她出现，主动凑上前问：“有什么发现？需要交流交流？”

  她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问：“帮明星打场官司发财了？”

  “可不，车已经一步到位，只差房子了。”季晋源甚是得意，“屌丝也能逆袭，对了，晚上约？我们谈谈案件，你说的，检察官应该认真听取辩护律师的意见。”

  “以前看你狗模人样，现在是人模狗样。”

  “这么久不见，开口就骂人？”

  “这么久没联系，一出现案子就约人。你真是个唯利是图、自私自利、利欲熏心的小人。”李星妍其实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骂他。

  季晋源却听懂了，不可思议地问：“因为我这么久没有联系你，所以你生气了？师太，不是吧？咱俩什么时候有了可以私约那种高贵的交情？我连打你电话都不敢！等等。”他认真想了想，一脸提防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我了吧？事先声明，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谁稀罕跟你联系？”

  “哪哪，别否认啊！你这样子太他妈像一个女人了！一个正常女性会因为她喜欢的人长久没有约她，所以吃醋生气！你现在这样子！太像女人了！你别吓我！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可不想变成犯罪嫌疑人！”

  “神经。”她瞪了他一眼，朝外走。

  坐上车的时候，程颖在副驾座上笑着问：“李检，你真的——”

  “没有。”她没有等程颖说完就打断，急于撇清，“我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别误会。只是他说等他忙完离婚案后，就介绍个朋友给我认识，结果食言。”她像是在特意说明些什么，“我最讨厌人食言。”

  “明白明白。”程颖不敢再调侃。

  李星妍看向看守所大门口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喜悦在炸裂，那些被炸裂的喜悦流向四肢百骸，渐渐遍布她身体的每个细胞。

  她心花怒放地微抿起嘴角，喃喃自语：“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