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4.8  唐璌11岁晨光熹微，东方鱼肚白，闹铃声准时响起。唐璌从被窝里探出手，摸索了很久，没有触到实体。睁眼成一线，视线之内闹钟就在右侧床头，可变短的胳膊始终够不到，她撑着身体向右挪了挪，食指一动，世界终于清静了。重新钻回被窝，本想继续眯上眼睡觉，但莫名睡意全消，翻来覆去磨蹭了许久，她还是起床。随手抄起床边的校服穿上，她拘着身子下楼。晨起的温度，冷得发抖。“爸爸，爸爸······”唐璌屋里屋外，来来回回绕了一圈，没有发现唐继东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她揉着眼睛去卫生间洗脸刷牙。镜子里只映出了一小半额头，她踮起脚靠着洗脸池对着镜子梳了梳齐耳的短发。洗漱完毕，整个人立马清爽，唐璌又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她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等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掀开桌上的菜桌盖，里面只有十块钱孤零零地躺着，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把钱塞进口袋里，然后背上书包，锁上门离开。“璌璌，去上学了。”章筠萍正在院子里忙碌，一看见唐璌便打招呼。“恩。”唐璌点点头，脚步不停。“早饭吃了吗？”“去外面吃。”“进来和睿睿一起吃。”“不用不用，随便买点就好。”章筠萍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今儿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快去把早饭吃了，一会儿和睿睿一起去上学。”唐璌硬被拖到餐桌前和叶恒睿相对而坐，一抬头便对上他气鼓鼓的神情。“看什么看，”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唐璌撇了撇嘴，埋下头自顾自吃饭。临出门，章筠萍拿着保温杯塞进她的书包左侧，“璌璌，晚上把换下的衣服拿过来。”她摇摇头拒绝，“我自己可以洗的。”“小孩子家家的，洗不干净。”又催了催叶恒睿，“磨磨蹭蹭的，好了没。”叶恒睿瘪着嘴，委屈的看了自家母亲一眼，然后拎起书包率先冲出门。章筠萍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气，“这孩子。”唐璌朝着她鞠了一个躬，“我也走了，章妈妈。”她点点头，“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嗯。”上课前十五分钟，唐璌走进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她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书包塞进课桌。“你怎么不穿裙子？”唐璌望着围在面前的三个小女生，疑惑道：“为什么要穿裙子？”女生一说：“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们班所有女生都要统一穿白色的裙子，为运动员加油啊！”唐璌道歉，“对不起，我忘了。”女生二说：“你肯定是故意的。”女生三说：“一点也不团结。”女生一、二、三一起说，“太过分了。”唐璌望着她们颐气指使的样子，颇觉好笑，她抽出一本描字本，打开铅笔盒，低下头不再理会。女生三说：“装死是什么意思？”女生二说：“算了，睿睿那么讨厌她，一定不希望有她在。”女生一说：“你听着，等会儿你不准出现。”唐璌抬起头，颔首同意，继而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纸上，细细描了起来。运动会，呵，真突然！广播里，突然响起了音乐，班主任连忙组织大家排好队，唐璌找了一个借口去厕所，然后消失在教室。四月天，花朵吐艳柳枝婀娜，春末的季节里，处处芳菲浸染。唐璌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靠在大树下假寐。耳边不时传来火热的音乐，深情的致辞，激烈的掌声。不知过了多久，广播里突然响起叶恒睿的名字，她蓦得睁开眼，应该是在通知参赛同学进行比赛前的准备，想到这儿忽又闭上眼，这似乎与她没有多大关系。一动不动地眯了一会儿，再眯了一会儿，她爬起来向操场跑去。操场上，已经搭好了各个赛场。唐璌眼神搜索了一圈，终于在跨栏场上发现了正做着热身准备的叶恒睿。迈开脚步，她走向观众席，路过广播台时，一群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围在那儿，人群里熙熙攘攘，争吵声此起彼伏。她走过去，刚想找个人了解情况，刘芸芸心有灵犀般朝她走来。“你去哪了，班主任一直在找你。”唐璌胡诌了一个理由，“肚子疼，去了医务室。”刘芸芸关心道，“那你还好吧！”“没事了。”她望着众位白裙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广播台的学姐说我们班的加油词太频繁了，让我们等一等，可是叶恒睿就要跨栏了，怎么可能等得了，所以就吵起来了。”唐璌抬头朝四周滴溜溜看了一圈，右上方站着一个穿蓝衬衫的老师，心念一动，她又问，“那是谁？”“教导处王主任。”刘芸芸疑惑，“干嘛，你失忆啊！”“我去一下。”唐璌艰难的挤进广播台白裙子女生中心，接着俯下身对拿话筒的女生说了几句悄悄话，拿话筒的女生抬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将话筒交给她，然后起身向上方走去。众位白裙子霎时瞪大了眼睛，诧异的望着唐璌。“看我干什么，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唐璌将话筒放在桌子上，继而又挤出人群。她们立刻反应过来。“奈奈，你的声音好听，你来读。”······不为掌声的诠释，不为刻意的征服，只有辛勤的汗水化作追求的脚步。三年级2班的叶恒睿同学，站在雪白的起跑线上，你的英姿——如骏马奔腾，如蛟龙腾空，如猛虎出洞，似流星、更似闪电。加油吧，睿睿！我们在这里呐喊，希望在向你招手！我们在这里欢呼，无论成功与失败！让我们一起努力，共同迎接终点的掌声！……唐璌脚步不停，迅速远离广播台。刘芸芸意识过来，小碎步紧紧跟在她身后，“你跟学姐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就把话筒交给你了。”“我跟她说，王主任有事找她。”“你骗她？”“对啊。”“她信了？”“不然呢。”刘芸芸拉起她的手，挡在她身后，“我们走远一点，不要让她发现了。”枪声响起，唐璌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欣赏叶恒睿的英姿，他的腿虽然还没长开，但小短腿马力十足，兔子一样蹿出去，很快与身后的同学拉开了距离。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比赛，很快就到了尾声，叶恒睿在女生们的簇拥下，接受鲜花与掌声。胜负已分，她顿时没了兴趣，但刘芸芸还要继续为其他同学加油，于是两人各奔东西。临近放学，班主任领着众位白裙子和男生们进教室。唐璌将描字本合上，将黑笔放入铅笔盒，然后一同塞入书包，等待着下课。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做一天的总结，开头第一句便盯着唐璌质问，“开幕式的时候去哪了，怎么一整天没见你？”刘芸芸替她解释，“老师，她肚子不舒服，去医务室了。”二哈蔡博瑞嗤笑了一声，不屑道：“切，她看起来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花花华宇跟着附和，“一点班级荣誉感都没有，真自私。”叶恒睿转头，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刘芸芸望着众女生一声不吭的样子，十分不忿，“唐璌哪里自私了，如果不是她支开广播台的学姐，你们怎么可能有机会为睿睿朗诵加油稿。”话音刚落，教室外突然响起一声“报告”，众人霎时转向门口，唐璌望着来人，瞬间感觉眼前一黑。班主任问道：“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门外的女生先是朝里面扫了一眼，然后挺起腰杆，“老师，今天你们班的一个同学，假传通知欺骗我，我觉得这种性质十分恶劣，所以特意过来和你报告。”“是谁？”她指向唐璌，“那位穿校服的女生？”班主任板起脸，“唐璌，你过来。”唐璌脸皮燥热，她硬着头皮，走到讲台。班主任紧接着说，“和这位同学道歉。”她颔首低眉，“对不起。”班主任也歉意一笑，“这位同学，实在对不起，这种行为的确很恶劣。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严肃处理。”门外的女生点了点头，然后满足地离去。班主任瞥了瞥唐璌，神色不善，“下课来我办公室。”她点点头，内心十分沮丧。“老师，这件事我们也有错，不能全怪唐璌。”“是刚刚那位学姐，她故意为难我们。”“唐璌想这个办法也是迫不得已的。”“老师，您千万不要惩罚唐璌。”“……”白裙子们突然正义感泛滥，纷纷替她开解。唐璌顿时感动了：哇塞，这群孩子还是很有良心的。当然，事情的最后，她依旧进了办公室，倾听了一番思想教育之后，又被责令写1000字的反思。走出办公室，刘芸芸正提着她的书包站在门口，“老师怎么说，她是不是骂你了？”唐璌接过书包背上，“没事，走吧。”学校门口有三条路，一条主路，两条岔路。主路上的两边，一间一间小房子间或相隔，小房子其实是各种零食小吃店。由于正值放学，各个小房子前挤满了学生，还有几家甚至排起了长龙。刘芸芸伸长鼻子，使劲嗅了嗅，俄而，她兴奋地拉着唐璌朝左边奔去，“伯虎，我们去那边，我要吃学炸香肠！”唐璌对这种类垃圾食品兴致缺缺，“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可是好吃啊！”“那也不能多吃。”“我知道，我就买一串。”刘芸芸嘟了嘟嘴，“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刘芸芸挤进人群，挨着那口竖着挡板的油锅，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滋滋滋”地声音，馋得她口水直流。唐璌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与她身高体重年龄大致相当的孩子，她总是与他们格格不入，跟他们相比，她的心智似乎太成熟了一些。她找不到理由，只能将原因归结家庭。单亲家庭的孩子由于缺少一份关爱，所以绝大多数，要么性格孤僻，要么心智早熟。她就是第二类。因为单亲，所以敏感；因为独立，所以通透。回到家，仍然空无一人。唐璌放下书包，静静坐了一会儿。天色转暗，屋里不见一丝光线。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唐璌回过神。掀开菜桌盖，空空如也。她摸了摸肚子，沮丧不已，早知道就和刘芸芸一起炸香肠了。走进厨房间，唐璌拿了一把椅子摆在橱柜下面，借助它的高度，打开橱窗。那里应该有一包垃圾食品――方便面。细细翻找了一下，果然有。她一边将仅剩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叼在嘴里，一边关上橱窗。向下爬的时候，椅子突然一歪，重心不稳之下，她狼狈地摔倒在地。“唔”，唐璌忍不住闷哼一声，疼痛蔓延开来，她趴在地上低低呻吟。瓷砖很凉，贴在脸上冰冷的很，但她动也不能动，直到阵痛过去，她才爬起身。方便面因为剧烈的撞击碎成几块，她蹙了蹙眉，然后一瘸一瘸的走到流理台。端起锅到水龙头下，加上水，拧开煤气，盖上盖子，最后她静坐一旁，等待水开。水咕噜咕噜滚水泡时，章筠萍过来了。她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个景象，一个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小丫头，正踮着脚尖煮方便面。这个场景刺得她眼角酸涩，“璌璌，去章妈妈家吃饭。”“我煮了面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方便面没营养。”“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章筠萍板起脸，“一次也不行。”唐璌望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乖乖的熄火。章筠萍满意地牵起她的手，“你爸爸有急事出去了。”“他去哪了？”“你姑姑出了点事情，他去帮着处理。”“姑姑怎么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唐璌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真的吗？”章筠萍触及到她认真到执拗的神情，敷衍的话再说不出来。迟疑了一会儿，她开口，“你姑姑离婚了，不过别担心，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离婚！”眉头一皱，潜意识里，这个词汇如同万恶之源，一听便深恶痛绝。“一定很难接受吧！”唐璌喃喃自语。“你爸爸应该会回来的很晚，晚上就留在章妈妈哪儿睡。”“没关系，如果姑姑来了，我想安慰她。”“好孩子。”章筠萍摸了摸唐璌的发丝，然后拉着她加快脚步。牵扯到伤口，唐璌腿一软，呻吟出声。章筠萍眼尖，立马蹲下身，卷起她的裤筒，肌肤上青了一大片，“脚怎么了？”“摔了一跤？”“疼吗？”“已经不疼了。”章筠萍心疼极了，“还说不疼，走路都有点跛脚了。”唐璌顿时心头一暖，“只是有一点点疼。”章筠萍背起她，唐璌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这个世界，属于她的温暖一直不多。因为有心事，整个晚上，她心神不定。夜色越浓，门外偶尔传来一阵猫叫，几声狗吠，一直等到半夜，也没有人回来，唐璌打着哈欠，一点一点的陷入了睡意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