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位爷,谁啊?
微微向后看去,郑宛清瞥见一双调笑的眼。
那张脸甚是熟悉,郑宛清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顿了许久,才起来那日相府门前红灯笼映照下的干净脸庞。
可是没想到郑宛清这一顿却顿出了个祸患。
只听着“哦哟”一声,原本安安分分跪在地上的姑娘忽然间就瘫坐在了地上。
还没等郑宛清有下一步动作,眼泪就哗啦啦从那侍婢脸上划落,娇花照水之气,弱柳扶风之态,用来形容眼前人都不为过。
郑宛清总算懂得了为何这姑娘资历最小却能排在这样多人的前面,靠的不只是那一张狐媚子脸,更是这一等一的演技。
郑宛清看着眼前的人也不耐,她猜也猜得到这姑娘接下来想做什么。
相府里难得来个外家的贵人,黄烨又是个目中除了她全无一人的主,如今这样大好 机会还不抓住,只怕要等到朱颜迟暮时才能出府去过安生日子。
从军之人一向都尚男子气概,此刻看了这样柔弱的女子,定会怜惜她,借着各种各样的明目将她要到自己府中,顺便再与伤她的郑宛清结下梁子,昔日主仆,也许瞬间就换了人演。
话本子里说了千百遍的故事,这样活生生在眼前演出来,一模一样的情节,郑宛清看得都觉得腻味。
若是不出错,接下来她就该如同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使尽一个大小姐的脾气,更显出那泪人的娇弱。
可谁叫她偏就不是寻常人。
郑宛清微微转头,似假非假地挤出来两滴泪,用着更快的速度蹲在地上:
“妹妹!怎么了,我早些天吩咐管家让他给你们补补身子的,这样容易摔倒以后可不能出府去嫁好人家了啊!定是最近又没好好吃饭。”
面前坐着的侍婢愣在了原地: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郑宛清看着侍婢那一双无辜的眼,心里头想笑,却咬紧了牙关,没让自己笑出来,还装出了一副甚是怜惜的表情:
“早就和你说过了,若是身子骨不好就得好好养,不能干的事就让他们照顾照顾。这点都不懂的吗?”
带着嗔怪的意味,若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怕真以为这主仆关系多么情深似海了。
刀予安就一直站在跪着的人群后头,看着这一场闹剧。
习武了这么多年,旁人的小动作如何瞒得过他,只不过想看看郑宛清如何应对罢了。
如今看来,那人说的话还真没说错:这姑娘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刀予安抬了抬头,继续看着那一场闹剧。
那坐在地上的侍婢还是存了些心思,面色僵硬:“小姐,分明就是您撞到了奴婢。奴婢虽是穷人教养,但是也知道礼义廉耻,小姐读了这些年书,竟也连这也不懂吗?”
寻常侍婢,知晓伦常,不论主人家事,如今这姑娘又是从哪儿学的礼义廉耻,竟叫人这样无法辩驳。
郑宛清看着地上心机颇深的婢女,嘴角却奇奇怪怪地上扬了起来。
她倒是不知这相府里头,不得了的人物,真是一抓一大把。可是她却并没有预备着做下一步动作。
郑宛清方才是一直看着最后那位,也就是这些奴婢口中的大人物的,此刻不过就只是让他看着一场戏,如今想来也快要到闭幕之时了。
看着看着,刀予安竟然走了上来,将那侍婢从地上扶起来,还用袖子帮那哭的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拭了拭泪。
身后那一群侍婢看傻了,心里纷纷叫嚣着:若是当初是自己站在那第一位该有多好。
郑宛清看着莫名奇妙的刀予安,心头有了几丝疑惑。
若是真的就只是帮着幽稷过来送个糕点,何必留在这府中?
分明送过来以后就可以离去了,浪费着光阴陪着一群姑娘演戏,倒真不像是一个将军能做出来的事。
刀予安接下来说的话却叫人更加意外了,他将面颊贴近那侍婢的耳,带着玩味的语气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儿说了句:
“姑娘,梦总是要醒的,戏也该演完了吧!”
郑宛清忽而就想起来念初恶作剧得逞时也是这样的玩味语气。
那侍婢看着刀予安毫不留情的眼神,脸色忽一下就白了,眼前眩晕一片倒了下去。
分明刀予安就在里她那么近的地方,却连手都不曾动过一下。
这院子里头的人不知道,刀予安这人何许人也。
十二岁从的军,打了五年的仗便成了大将军,这其中花了多少心血,多少残忍,手下多少条人命数都数不清。
守了西南这样多年,边关有许多胡杨,刀予安每打一场仗就在胡杨上头划一刀口子,这么些年过去,每一棵胡杨上头都有一道小小的痕。
刀予安这人,也就越来越舍得,至于那些入不了自己眼的人 ,更是连手指都不愿动一动。
到了如今,军营里头的人都知道,刀将看上去是个热心热脸的人,实则却是个冷漠的主,若是不能入他眼,睚眦必报这都算轻的来,至于那些入的了眼的人,自然是另当别论。
眼看着瞧得上的人就在眼前,刀予安自然也不含糊,一双眼瞅着郑宛清,把郑宛清看得愣愣的。
一群侍婢里头总算有了几个聪明人,看着刀予安的脸色,将糕点放在院子里以后就拖着早已经陷入昏厥的出头鸟先走了,一边走有一边庆幸着还好自己安分。
郑宛清愣了许久,直到脚板有些酸了才想起来,这样待着刀予安似乎于理不合,刚准备将他往院子里头引,刀予安却好像早就心知肚明了,抬腿就往院子里迈。
没说什么,郑宛清撇了撇嘴,跟着刀予安向里头走。
看着刀予安走路的样子,郑宛清却觉得有些奇怪了,分明是个将军,走路时迈的步子却那样小,甚至就连那双脚都不像寻常男子的脚那样,小巧玲珑的。
看了看自己被裹在绣鞋里头的脚,郑宛清微微皱起了眉。
那双脚看上去比自己的脚还小呢!
说不上是嫉妒,只不过觉得一个男子生了这样的一双脚,实在有些浪费了。
郑宛清尚在思量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刀予安却直直转了过来,笑容灿烂:
“郑小姐,我吃惯了西南的吃食,到了这里有些吃不惯,不知道能否蹭一蹭小姐的福,吃一些糕点。”
刀予安说话时像是典雅的文人,就连声音都是软软的,一点都不像郑宛清平时瞧见的那些男子。
自然也不像一直惦念着的白衣声线。
心觉奇怪,郑宛清有意无意便寻着机会偷偷瞄他,瞧了许久之后,她觉得眼前这人甚是古怪,分明是个带兵打仗的军人,但是眉目清秀,说是女子也不为过,还有那言语之中的小调,像极了女子才有的缱绻情绪。
一向不愿随意揣摩他人心思的刀予安也没注意到郑宛清游移的目光,顾不上她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刀自行吃了起来,像是饿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吃食一般。
郑宛清仍旧是瞧着他,只是看着看着,便看愣了过去。离了止离之后,她不知有多久没看见过这样恣意的人了,眼前刀予安这般自然,她也消了心里那些蹊跷念头,念起那段日子,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总算刀予安还知些礼数,预备邀郑宛清尝尝糕点。从糕点对了抬起头来,却看见了眼眶都憋的通红的郑宛清。
不喜旁人看见自己这扭捏模样,郑宛清扭了扭头,重重低着。
刀予安顺着郑宛清的目光看见了自己满手碎渣的手,迷迷糊糊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将手上的碎渣都拍了去。
“姑娘,有啥好哭的,我不就吃你一点糕点吗?”刀予安弄不清郑宛清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究竟是为何,满脸的疑惑。
郑宛清还是没有回应,刀予安这厢却慌了神:“你若是这样喜欢这些糕点,我下次回来时再带给你便是,别哭了成么?”
刀予安一向就见不得旁人哭,尤其是女子,更见不得。
军营里头一向都是些皮糙肉厚的男子,难得才有落泪时。若是真的掉眼泪也不过就是因为思念家乡,怎么会这样无缘无故就哭了。
他此时早就遗忘了那一段泪水与尘土相依为命的日子,又怎能体会郑宛清心里头的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