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线
郑相府此时已是一片慌乱,没人会注意东苑角落里隐隐浮现的暗门。
郑宛清急匆匆的上了一辆马车,立刻就赶往止离。
可是,意外的是到了止离之后,不但没找着召隐,更是连莫赐也未见着。
止离的店小二推说召隐同莫赐有事出去了,留下自己来看店。
若是有急事可以和他说说,待莫赐回来时再告诉他俩。
难掩眼中失落,郑宛清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待召隐回来请他去相府瞧瞧我爹爹。”
末了像是怕话还不够急,又添了句:
“尽快。”
店小二也是个人精,看着郑宛清这幅样子便知道相府定是出了大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慰了两句说:他二人出去许久了,现在应当快要回来了。
郑宛清总算起了心思看了眼店小二,微微笑了。眼底还是沉沉的,没有起伏。
也不知为何 ,明明一向对郑相没甚心思。到如今,却又深深担忧着他的生死。
再乘上马车回去,府中依旧是哭嚎声一片。
平日连见都没见过一面的那些姊妹,此刻都拿着绣帕捂着脸庞,不落下一两泪珠子便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也是个孝子。
看着这样的府邸这满府的凄哀之色,郑宛清却笑了。
兴许在这大宅院里待久了,她也会不知人情为何物。只知道演一场又一场的戏,来勉强自己在这府中站住跟脚。
连看也不想再看,郑宛清转头便回了顷居。
再怎样深切的啼哭,也不及一个良医来的有效。如今良医没来,她若是那个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人,只怕是看见自己床前排山倒海的哭声就一口气背了过去。
眉间郁结尚未散开,郑宛清燃了沉香在软榻上歇着。说白了也就是闭着眼,一点睡意也无,心里头慌慌忙忙的,生怕一瞬便没了魂。
约莫一个时辰 之后,郑宛清才听见小碧唤自己过去,说是召隐来了。
郑宛清走到了郑相院子里却一步都不敢上前了,只站在树下远远瞧着那还是一身白衣的人。
郑相的居室里头满是医官,齐齐看了看站在门外的召隐,不情愿地让了一条路出来。
给郑相诊断时,一屋子的人没一个敢吭声。既是不信召隐真的能看出郑相这到底是何毛病,也是怕召隐当真看出来了,折辱了自己的名声。
只是召隐把了一会脉,眼睛盯着郑相却不说话了。
的确是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但是在那虚弱的脉象中,分明存着一线生机:
有人,在刻意吊着郑相的命。
郑相权以为召隐仍是和愚昧的医师一般没看出毛病,一双浑浊的眼看着召隐,老态横生。郑相却不知召隐已经看出了玄机,他一双昏花的老眼死死地盯住面前人,似有波涛暗涌,手腕翻转,转而握紧了召隐的指尖:
“召隐,以后……宛清要麻烦你照顾了。”
郑相一双手上已经生了老人斑,从锦被中艰难地抽出来,握紧召隐的手,眼神似有余波暗涌。
他看似只是个为了爱女、不惜撤下面子托付的慈爱父亲,语气轻缓、动作柔和,却只有召隐知道,郑相的语气里居然毫无即将死去的恐慌,反而是满满的不甘……甚至,闪避。 老人在任何人的眼中,总是和善的,也没设防。召隐看向郑相,手上的动作轻软,恍若想起从前养父死前的样子。
可是,再仔细看下去,召隐却在郑相眼中察觉出了不甘,甚至是,对自己眼神的回避。
召隐又想起郑相中毒的时机,心中更觉得此事蹊跷。
似是恐惧召隐察觉到些什么,郑相不由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再联想起郑相是在昨日琼林宴上中的毒,召隐更觉得这件事蹊跷。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郑相握着召隐的手紧了紧。
“召公子,你莫不是想毁约吧?”
一行浊泪从郑相眼中落下,看上去满是嫁女的难舍难分旁人看了都不由得凝噎,召隐却别过了脸,不愿再看。
郑宛清过去在相府中是何等的处境,郑相又并非不知,可他不但不闻不问,还有意纵容,才落得如今父不父、女不女,让人笑话。偏如今要装出个父女情深的模样,也不知道这戏要演给谁看?
郑相见一时冷场,不由得又咳嗽了几声。
他到这时还存着年少时学得的教养,雪白的帕子里,咳出来的净是血,可带着鲜血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勾出一丝饱满的弧度。
他哑声道:
“我老了,辅佐景朝这样多年,如今也到了该去的时节了。”
郑相的美名早就流传在了外头,一生为景朝鞠躬尽瘁,景朝的每一处大好河山都与他有关。
站在召隐边上的医官都不住掩面,唯有召隐,看着郑相的眼神中始终带着犹疑。
从脉象上看,这毒一时半会还要不了郑相的命。,却偏要这样着急嘱托后事,还做出一副重臣已老的模样是……
他不是这府中人,对于郑相的敬重也只是敬因他是两朝元老,景朝的安定少不了他。
但若是这样一位睿智果敢的老者死于剧毒之下,他却是不信的。
况且,还是在自己府中中的毒。
召隐眉头皱起,在旁看的医师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说到:“相爷,您中的这毒,我如今还没寻到良方可解,眼下这些医官应该能暂时拖一段时间,待我寻到良方后再来请罪。”
这毒来得确实古怪,只是,相比起望闻问切或者配药尝试,探究其究竟来自何处,才是更行之有效的解法。
郑相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他郑相依旧笑着,苍老的脸上显出欣慰,拖着一双无力的手拍了拍召隐的肩头手背:
“如今景朝人才辈出,便是我不在了,你们这一辈人也能陪着皇上一起将这景朝的江山传下去。”
召隐不答,微微低头告退,掩饰掉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他跨出门槛,却只见院中树下,立着一个人。
双眉微微蹙着,手指不住地缠绕,在树下一圈一圈地徘徊。眼见得抬起脸来便是个俏姑娘,谁料得那双墨瞳之中却布满了红血丝。
不是郑宛清又是哪个?
郑宛清方昂起头,满脸的担忧便撞进了召隐眼中。还不待郑宛清走过来,便向着她大步迈去。
算着步子,召隐也该要到眼前了,可郑宛清却无知觉地便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倚在了梨树上才勉强站住,眼神晦暗。
梨花似雪一般飘落在郑宛清发髻上,有的零零散散飘散在裙襦上,极是疏离。
早先店小二便同召隐说过郑宛清面色不大好,召隐也不打扰,静静站在郑宛清跟前。许久之后,才听得郑宛清开口,声色喑哑。
“郑……我爹,如何了?”话不过刚说完,郑宛清便又重新将头低下,眼睫低垂。
召隐后退了两步,瞧着郑宛清颤动的眼,料想她应当不知晓其中内情,神色顿时便软了下来:
“我现下也没找到破解之法,但我断定,郑相必会没事。”
后半句话召隐不敢让旁人听见,贴近郑宛清耳畔低声说着。
郑宛清怎料召隐有这一动作,本没抱心思听见什么好消息,一瞬间的知觉全移到了耳畔上去,召隐说了什么压根儿就没注意,耳根子比盛在玉罐子里的胭脂还红。
耳边春色浅浅还没散,院子里头就已经瞧不见召隐的人了。
京城里古籍最多的地方,自当是皇宫,若是能在古籍中找到着这毒的蛛丝马迹,接下来的事情都好办多了。
召隐急着进宫,马蹄踏的比谁都急,在去皇宫的必由之路上却瞧见了一辆非同寻常的马车。
马车檐角挂着铃铛,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车里坐着的,应当是当今圣上。
尚书房里头倒是一如往日宁静,毫不知世间人事。
今日是池澜轮值,可他却早已经入梦去寻周公了,就连召隐进来了也不知道。
等到池澜转醒时看到召隐,却惊讶了。
“召隐,你方才不是刚来过吗?怎么又回来了,我还没睡多久呢!”初醒时微有些愠怒,池澜焦躁地揉了揉头发。
召隐寻书的手却被这一句话给停住了,眼也微眯着,面色虽未变,看在旁人眼中却是要发怒了。
“池澜,我方才没来过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