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头的三人，此刻脸上却是春意融融的将要嫁女的郑相，便是左相，也觉得召隐这次是当了真的。

这么些年来，就连召隐开口都算是个难事，何况，那一句珍而重之。

没人注意到，原本由白玉雕琢的俏郎君，后颈一抹再分明不过的暖色。

缓过了一会，郑相意识到郑宛清方才的失礼，面上个的笑含了些许的无奈：“诸位见笑了，小女不懂事。”

未想得左相却在此时接了句话，调笑一般：“是召隐失礼了才对，怕是他早就知道了美娇娘在后头，故而才说的那一番话讨人欢心吧！

从前以为召隐是个冰柱子，没想只是没遇见良配。”

左相脸上堆着的皱纹之中是藏不住的喜悦，转头看着召隐，既欣慰又感慨。

召隐不敢抬头，臊快要爬到面庞上来，闭嘴也不是，开口也不是。

他方才着实是没想到郑宛清会在后头。若是知晓了，那番话便是这辈子也没出口的机会了。回到左相府时已是傍晚时分，练了一套剑法之后，召隐便上床歇着了。

这时节的夜里有些微凉，本是入睡的好时机，只是脑海中无意识便开始思量今日郑相府内发生的事，着实有些蹊跷。

琼林宴时黄烨便已经做主将他二人的婚事定了下来。可郑相白日的口气却是他和左相若是不将立场表明了，这婚事便黄了。郑相是明面上的皇党，若是由他出面搅黄了婚事，左相颜面尽失不说，这也不就等同抗旨吗？

只不过，郑相那一番说辞，倒像是拿了他当幌子，后头虚掩着的靶子，便是左相。

难道说，朝中已有了风声？

想不出郑相到底意欲何为，召隐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一个身影：

月色如水一般散在郑宛清的秀发上，远山眉上似是结了一层雾，手上细细捻着穗子。

只这一幕，便足以叫人看花了眼。

手不由自主伸出去，下一秒，却反射般的收了回来，召隐睁开眼，眸中满是克制。

不能再想下去了。

缓缓闭上眼，却又是当日琼林宴的场景，只是这次，召隐却从其间看到了意外的答案。

若说皇上与郑相是借赐婚之名拉拢自己，让郑宛清成为自己的软肋。

那么，左相的软肋是什么呢？

必是他手下的门客。

以召隐所知，左相并未动摇过。

只不过，左相没这个心思，却不代表别人没有。若是门下众人都起了这心思，朝堂究竟会如何？

天下并不是一日之内打下的，可倾覆，却说不准。

只不过，他怕是死也没想到······

下聘之后，便应当选个黄道吉日行昏礼，只是这日子还没还没选出来，黄烨的贺礼却提前了许久来了。

白的发透的小太监站在烈阳之下，浓重的墨痕投下斑驳的黑影。尖细的嗓子在午后更显得聒噪，听的人都没了心思。

召隐垂头看地上逐渐变短的影子，终于挨到念完，如释重负地道了一声：“臣接旨，谢主隆恩。”

太监看着召隐没甚表情的脸，有些不高兴了：“奴才好多年没见皇上赐下这样的大礼，状元郎可别辜负皇上的一片情谊。”

召隐此时已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太监。眼神说不上冷淡，却有着深切的怜悯。

在宫中打滚，沾了一身的尘灰，少年人都已经老成了。

礼单上长长的一串，最打眼的便是正西坊的府邸。

紫禁城南门承天，出来便是三府六部长安街。锦衣卫，太医院，坐落在大明门两边。大明门出去，便是正阳门大街。

而正西坊，恰坐落在正阳门北边，与锦衣卫正对着。

虽是隔了城墙看不见皇城，可正阳门，却是进京的必过之关。

可偏偏这地界，却成了一众京官多少年来敢怒而不敢言之处。

原因不是别的，就正西方里头鼎鼎大名的琉璃厂。

这府邸恰就凑在这不上不下的当口给出，还顶着贺礼的名头，黄烨心里的弯弯绕子，有心人一看便知晓了。

第二日召隐便去了那处宅子，门匾是黄烨亲题的，上头绑着红绸，颇是张扬

府内胜在整洁，里外的物什一眼便能望尽，藏不住什么。

再往里头走一走，听着声声整整齐齐的郎君，召隐心中如白玉一般通透。

黄烨赐下府邸时，一并赐下了五十奴役。

这五十人里头，清白者有之，更加不缺的，则是黄烨的眼线——只是，如果让黄烨发现，他的眼线成了自己的传声筒，又会作何感想？

略走一遭，召隐清楚了状元府中的情形，从后门出去不过几个转弯便到了琉璃厂。

琉璃厂本是京城古玩的集散之地，鱼龙混杂，自不必说。只是古玩素来流水大的惊人，一个不起眼的铺子背后，只怕就是哪位惹不起的大人物。

只如今看来，黄烨怕是想对此处下手了……

召隐想到这，忽然笑了，黄烨此人，终还是过于自大了。

他能想到的事，旁人自然也能想到，至于愿不愿意当他的箭，又是另一副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