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待嫁
作者:单芥 时间:2019-05-11 04:17 字数:2951 字

小碧将郑相迎进屋子里头便退了出去。

她知道这二人心中心结还没打开,总得给个空子让父女二人好好谈一场。

郑宛清见郑相来了却是惊诧了一会,她已梳洗完预备睡了,半个身子卷在锦被之中,一头黑发散在脑后,眼中全是疲惫。

沉默蔓延了整个屋子,二人的隔阂一堵墙般。

许久过去,小碧倒好的热茶都已经凉了。郑宛清端坐在床上,背脊有些酸痛,挪了挪身子,将下巴抵到了膝盖上,软软的棉絮盖住了大半张脸。

总算那一堵无形的屏障被挤破了条缝,郑相看着郑宛清半张埋在阴影中的脸,张了张嘴。

只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郑宛清抢了先:“不知郑相此时前来有何要事要嘱咐?”

听着那郑相二字,着实难堪,郑相轻问:“宛清,明日便出嫁了,连这一声爹爹都不愿叫吗?”

顿了一小会,却摆摆手笑了:“罢了,便是你喊了这一声爹爹我也承不住。

呵!这么些年来着实没好好照料过你,就连你母亲的事也没查清楚。

如今秋姨娘已失势,遣到了府外去,应当不会再来烦你了,你无需忧心。前些日子我中毒一事也多亏了你的料理。 ”,刚开口要继续说下去,话却被郑宛清打断了:“纵是非亲非故之人我也自然会如此,郑相不必因此记挂。”

说着摆了摆手,没甚大不了的样子。

郑相脸上的笑越来越挂不住,嘴角都不自主地向下垂着,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宛清,这些我都知晓,你无需时时刻刻警醒我。我今日来也只不过是想说些真心话,你无需这样戒备着。”

郑相

“这夫婿是爹爹为你选的,不知你倾心与否,但你应当也能猜到这是何用意,这一步棋,非走不可。

不光是状元郎的名头,如今皇上与太妃手中都缺一把利刃,召隐是个能人,两派相争中必然不会伤了他。”

这话说着,郑相的眼前忽而就显出一个人影,端方明艳,眉目之间尚存着天真。

那是郑宛清早已故去的母,那许久都没再来过他梦中的,元妻。

窗外月影轻斜,淡似浮云,弄得郑相晃了许久神。

想人想得深了,手上一个不稳,冰冷的茶汤便从瓷杯中泼了出来。地上多了几点水迹,像是被泪打湿一般,郑相倏忽想到如今的自己,胸腔有些沉闷,又重新添了句:

“宛清,你记住了,信人不能全信,莫要全心了旁人,落得和你娘亲一般的下场。你这一嫁过去,他便是你的夫君,全心全意的照拂自然是要的,只是千万记得得给自己留个分寸。切莫全心全意信了旁人,哪怕他是你的夫君,也是如此。”

郑宛清听着这话喉间却忽而有了颤动,一双眼刹那间起了大雾。

郑相尚坐在凳子上言说,声色比起寻常却低了:“若是先皇仍在,主婚人必是他,你的嫁妆也是先皇置办的,明日同你一起抬过去,记得看着去路看看。

那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爹爹也不知道,只对外传说是相府一早便备着的如此珍重,想必……,你能寻个时机瞧瞧也好。”

郑相恰在此时抬了头,瞧着挂在墙上的小相,自顾自地说:“前些年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如今就要嫁人了。爹爹还没来得及看着你长大便要送你出嫁了,唉!”

郑相低垂了头,双手在衣衫上轻轻拧着:“爹爹终归是爹爹,若在外头受了气便回来。

你娘亲虽不在了,可梨花还在,三四月里开的那样旺,也是想你想的狠了!”

说到这里,那苍老的眼眸中竟难得地泛出了泪光,在烛火的照耀之下亮盈盈的。只不过那泪光只驻足了一会便又被压下,没人记得它存在过。

茶水早已经凉透,又只剩下了一般苦涩难以入口,郑相却好似舍不得一般,一口闷了下去,连眉头都未皱过。

再起身,便是离去了。

门一瞬便被合上,郑宛清仍旧垂着眸,像极了受了气的小姑娘。

将锦被拉上,这长夜漫漫,却唯有烛火与呜咽相伴。

第二日清早起来,小碧看见郑宛清肿的核桃似的大眼没敢吭声,只拿出早先送来的喜服给郑宛清穿戴。

刚入目时只觉是通红一片,十足的艳色,等到小碧将那喜服展开之时才看见那内里究竟是何等的溢彩。

暗金的云纹绣满了整件外袍,裙摆重重叠叠地聚拢成花状,由金线勾勒出的并蒂莲直直开到腰际。袖口上细缝着五色彩线,鸳鸯栩栩如生。胸前绣着凤图,就连凤羽都勾勒地清清楚楚。

小碧眼都看直了,若是人人嫁女时都用这般的嫁衣,那制衣坊里头的绣娘可是一年四季都不得闲了。

郑宛清看见这嫁衣时也惊诧了一会,想了想又觉得皇家一贯便是这样张扬的,也就没说什么。

一直到嫁衣穿到身上时,才深切地感受到分量。平日里里里外外穿戴裹得那样多层就已经让人叫苦不迭,金线绣的嫁衣里头还嵌了金缕,穿到身上就如同背了一袋米粮一般。

默默承着这分量,成婚当日也说不得那些不吉利的话,郑宛清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等着喜娘过来替她上头。

小碧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喜娘还有好一会才来,便去枕下将很早之前便压在那的红线拿了出来。

郑宛清疑惑地看着小碧的动作,心中不解。

将红线缠在手心中,小碧看了那一身的金缕却愈发不敢上前了。

好不容易一步步挪到郑宛清身后,声却低了八度:

“小姐,小碧这些年承蒙您照料,也无以为报。只有这红线,听小贩说在小姐枕下呆够了时间,便能求得姻缘,只盼小姐能好好地拴住自己的如意郎君,和姑爷如胶似漆。”

轻轻附在郑宛清耳边,说完那长长一段祝词,小碧像是做完了神圣的大礼一般,深深地吁了口气,又反将头低了下去,手中的红线攥得紧紧的,生怕郑宛清会推却。

郑宛清看着小碧低着头的模样,微微勾唇一笑:“傻姑娘,红线不是早该就帮我戴上的吗?”

小碧还没反应过来郑宛清方才说了什么,手腕便被郑宛清拉起,轻轻搭在了她的另一只手上。

“来,替我系上。”

小碧一抬眼便看得郑宛清盛了满眼的星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替郑宛清将红线系上。

不过刚将红绳系好,便又听见郑宛清说:“小碧,等来日我送你出嫁时,也送你条红线。”

小碧似是被这话吓住了,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眼睁得大大的,还不忘说:“小碧就一直陪着小姐就好,不会嫁人的。”

郑宛清从前也未想过若是小碧嫁为人妇会是何模样,在小碧低头的那一刻,却觉得又她这样的人陪在身边着实欢愉。

可偏偏就是如此,她才不愿就将小碧困在自己手中。

这样温柔的姑娘,该过好她自己的一辈子的。

抚着一头青丝,郑宛清轻声说:“小碧,我有我的一辈子,会有人会陪着我。你,也该有你自己的一辈子。”

话音刚落,喜娘便踏进门来,微有些发福的身子,满脸的喜气。

“今日是姑娘大喜之日,恭喜贺喜啊!”

尚未进门,便听见道贺声。郑宛清转头去看喜娘,却未瞧见小碧眼中模糊的泪光。

上头时,郑宛清便记不得什么了,只听见喜婆大声念着: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郑宛清听着这些,也念想着:

若真能同召隐白发齐眉,子孙满堂,这一生也算是完满了。

申时,相府外头就热闹起来了,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红盖头盖过了一整张脸,就听见小碧说:“小姐,要上轿了。”

趴在喜娘背上一步步出门去,路上皆是些欢声笑语,不一会就出了相府大门。

出了这门,从此往后是何境遇,谁都不知晓了。总归在相府住了这么久,如今心里是有些舍不得的。

正在这伤春悲秋呢,郑宛清忽就觉得身下一轻,心中咯噔一下,就快要叫出声来。

只不过一瞬,郑宛清便落到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同她一般的红色,一般的味道。

想也知这人是谁,郑宛清两只手绕过召隐脖颈,只虚虚握着,再不敢接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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